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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好友,矿难 ...


  •   沈璐去国外治病了,两个月后回来。
      江枫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任何》写了一半之后停了一段时间,再看的时候就感觉这个小说没有了任何的独特之处。
      江枫发现这个小说写得极不成功,不仅仅是结构上的问题,还有情节和内容以及遣词造句上的诸多不足。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还在于:他已经实在写不下去了。
      情节不小心钻进一定深度的牛角之后,也许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推倒重来。
      而此时,江枫发现自己还差得很远。所以他想先去工作。小说得等自己的文学和生活积淀到达一定的高度之后再写。
      然而,十月份的国考就要来了。所以江枫只能等到十月的国考结束之后再去工作。

      和前一次一样地买书、看书、考试。然而考场上的不公平现象让江枫又一次觉得恶心。考完之后,江枫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不管这次考的如何,今后再不参加自考了。

      就在江枫开始四处找工作时,突然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
      电话是一个噩耗。
      父母在电话里说:江飞死了。
      江飞是长江枫两岁的堂兄。
      从小,江枫就跟着江飞一起玩。从小,所有的人都对江飞说,江枫是你弟弟,你要让着他、护着他。从小,江枫的父母总会跟江枫说,江飞是你哥哥,你要跟着他。所以,在江枫的记忆中,每次在外面遇到大孩子欺负,江飞总是挡在江枫的前面。
      有一次和外村的孩子打架,江飞因为护着江枫而被打掉了一颗门牙。江飞的母亲,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因此还与江枫的母亲一度中断了来往,然而大人虽如此,两个孩子却因此而成了患难兄弟。
      后来江枫到外面读初中、高中、大学,江飞却因为早已厌倦了乏味的读书生涯而义无反顾地走进了这个地方传统的男人的宿命里——他老早就出去打工,给人家干苦力,当小工,最后终于开始下煤窑,他甚至连初中都只读了一年就选择了自己的打工之路。
      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在命运的面前,往往都会很轻率地去茫目选择世世代代已成惯性的妥协。
      只有很少的人才能够狠下决心,去奋斗,去突破,去打破命运所固有的安排,尽管这样的选择注定艰难,这样的决定注定悲壮。
      自从江飞不再上学之后,一年四季老在外地打工,很少回家,江枫也常年在外求学,所以两人见面的时间就很少。
      然而江枫清晰地记得,自己平生拥有的第一条牛皮皮带,是江飞第一次从外地打工回来时带给自己的礼物。
      儿时的记忆,兄弟的情谊,一点一滴地涌上江枫的心头,无数的旧时的画面飘在回忆的轻雾里,几近真实,但却触摸不及。不知何时,江枫的脸上早已爬满了泪水。
      江枫一下子瘫坐在地铁站的出口处,脸上都是泪,止不住的哽咽带动双肩不断地起伏,像是命运无声的颤抖。
      城市依旧人声鼎沸,路人一个一个,从容不迫地与江枫擦身而过。

      江飞死于矿难。
      所以当江枫坐车星夜兼程地赶回老家的时候,原本想看最后一次的江飞的脸,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煤窑里一块大石头掉下来,把正拉了满满一车炭、狗一样匍匐前行的江飞砸得稀巴烂。家人闻讯赶到的时候,江飞的尸体已经僵了半天了。
      江枫听人们说,年过七旬的爷爷见到江飞的尸体后,第一句话就说“我那可怜的孙儿还没娶媳妇……”,然后就哭倒在地。
      而此刻,面对着这个一片白色的孤零零的灵堂,江枫热泪长流,五内俱焚。
      这一夜,江枫为江飞守灵。
      堂弟为堂兄守灵,这是这个有着四百年历史的家族里的头一次。
      而从前的江枫,是这个村子里出了名的胆小的孩子。
      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从小到大的玩伴已经浑然不觉地倒下,堂兄的灵魂毫无预兆地奔赴江枫所不熟悉的另一个世界,而这样强烈的巨痛,令江枫变得无比麻木地执拗。他不顾所有人的劝告,也不顾母亲的哀求,硬是裹着一床棉被,在堂兄江飞的灵前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冰冷的夜晚,江枫跟这个已经死去的堂兄说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冰冷的夜晚,江枫为这个已经死去的堂兄流了多少眼泪。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冰冷的夜晚,江枫心里狠狠地扎着的不是江淹的《恨赋》更不是《别赋》,而是信乐团的《离歌》——

      一开始我只相信
      伟大的是感情
      最后我无力的看清
      强悍的是命运
      你还是选择回去
      他刺痛你的心
      但你不肯觉醒
      …… ……

      想留不能留
      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
      只剩离歌
      心碎前一秒
      用力的相拥着沉默
      用心跳送你
      辛酸离歌
      …… ……

      次日,江枫告别了自己家乡最好的朋友——死去的兄长江飞,踏上了返京的路。
      并非绝情。
      并非江枫在北京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是因为江枫眼睁睁地看着堂兄江飞的尸骨摆在那儿,无人着急张罗下葬的事,而有的只是围着钱转的一群冷血的动物。
      江飞的父母,也就是江枫的大伯和伯母,在江飞出事以来,每天一直忙的是如何去跟他儿子生前上班的那家煤矿去多要一些钱。对于儿子的死,他们似乎觉得钱可以补偿一切。
      江枫厌恶地发现,大伯他们仿佛很愿意用自己儿子的命来换钱。因为在大伯和伯母的眼中,江枫看到最多的不是中年丧子的悲痛欲绝,而是生怕矿上少赔他们一分钱的疑虑和担忧。
      最令江枫难以接受的是,周围所有的亲朋好友,包括江枫自己的父母,关心的都只是如何想方设法尽自己的力帮江飞的父母多向矿上要一些赔偿金,这样自己就好理直气壮地从中分来一杯羹。
      真是,江枫真是难以想像这就是自己魂牵梦萦的故乡。
      这里是农村啊!——不是最干净吗?
      他们是农民啊!——不是最纯朴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是因为他们真的是太穷了?
      还是,因为他们也早已习惯了和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融为一体?

      过度的悲哀和坚硬的现实,令江枫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深如矿井般的绝望。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然而他在众人眼里还只是一个没有发言权和建议权的大孩子。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有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地埋葬掉自己死难的好友,埋葬掉自己最真最深的友谊,埋藏掉自己多年来对这个故乡的神圣的遥远的敬仰。
      “钱这王八蛋……”
      最后去了一次江飞的灵堂,江枫心里咬牙切齿地暗骂一句。转身又对自己说,“记住,11月7号是江飞的祭日!”说完,头也不回,去坐到北京的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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