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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呻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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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夏天是闷热的,太阳虽不是太大,但是空气中似乎总有一层潮湿的水汽,人一不小心就粘到了身上,黏黏的,像糊了一身的糨糊,一天不洗澡就好像大病了一场一般难受。好在这个小院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简易澡堂,可以供一院里四五家人轮流冲凉。江枫刚到时不习惯,往往一不留神就落在了别人后头,洗澡就得像坐公交车一样排半天队。
厕所在小院的一角。狗窝距离那儿不远。小院就这么一个厕所,所以每一家的每一个人都得上这一个厕所。
也就是说,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得上同一个厕所。刚到这儿时老房东就对江枫面授机宜:“以后上厕所脚步要放重,绝不可太轻,如果厕所有人,如厕者就会咳嗽一声表示有人,这是规矩——你就得在外面稍等会儿。同样,如果你在厕所里蹲着,听到有人来上厕所,你也得咳嗽一声,让外面的人知道你在厕所里,否则万一男的撞上女的,或者女的撞见了男的,就不好了!”
于是江枫每次上厕所都要特意弄出很浩大的声势来,往往离厕所还老远的时候脚步声就“扑通扑通”地响,声音大得往往会惊醒那只看家狗的春梦,狗便大怒,冲江枫狂吠,张牙舞爪,直欲冲过去把江枫连皮带骨给啃了,不幸发现有一根铁绳子牢牢套着,于是更加抑郁,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每次看到江枫上厕所都得叫上半天,表示抗议。不知道的人以为江枫很有“狗”缘——上厕所都有看家狗吹喇叭欢迎。
江枫计划自己躲在这穷乡僻壤里看看书,过些天再去找活干。好比一只受伤的野兽,往往要躲在别人找不到的洞穴里疗好了伤,才有心思再去呼啸山林。
这天晚上江枫老早睡着。凌晨突然被隔壁的一阵声音惊醒。
这阵声音来得奇怪。又像是很均匀的切菜的声音,又像是有人拿着什么重物在捶打什么,很有节奏,时而如暴风骤雨,“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时而又如和风细雨,如同一叶扁舟浮在宁静的湖上,被微风吹起,一荡一荡,“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了。
江枫吃了一惊,本能地打着手电筒,猛然想起老家那儿一个村里闹鬼的旧事:
据说,曾经有人亲眼看见一个披头散发、吐红舌头的女鬼,半夜三更把一个年轻小伙子放在砧板上剁成了肉馅……于是肚子里“通”地一声,心狂跳起来,手脚也一下子冰凉了。江枫伸出手在床褥子底下摸,手像背叛了自己的心,就是不听话,瑟瑟缩缩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摸出了自己那把随身带着的小匕首,这时却只听隔壁房间里传来一声粗沉的轻叹,接着听到了一个女子一波三折的呻吟,随后,一切恢复了死一样的宁静,切菜声没有了,重物敲击声也停止了,船,女鬼,……一切的一切原来只是江枫半夜醒来的一场臆测和想象。
不知道为什么,江枫本来冰凉了的脸,忽然变得滚烫——就像刚刚在脸上烧开了一壶水。
王小渔这一天正在上大课,突然收到江枫寄来的信,高兴得跳起来,以为江枫对沈璐“移情别恋”了,跟施西西“一刀两断”了,对她王小渔“回心转意”了。
于是哪里管上面有没有高谈阔论的教授,旁边有没有窃窃私语的同学,颤手颤脚地拆了信——万没有料到江枫的“回心转意”书,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洋洋洒洒,只有极不争气的几句:
王小渔:
你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把手机号换了。我之所以给你写这封信是为了感谢你对我的看重。更重要的是为了像你说明一点:我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去牵肠挂肚。
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我想你总不至于为了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而去耽误你的前程吧。我和别人的事你不必过问,我也不说了。我和你之间将永远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你不把我当作敌人。好了,好好学习,继续做你想做的文学吧,那也许是你将来赖以生活的田园。(特意说明一下:新手机号我是故意不告诉你,不是忘了。)好好走你自己的路。
江枫
信的后面没有日期。空空的,就像江枫漠无表情的脸。
但从信封上的邮戳可以看出这封信不过寄出了两三天。
王小渔把这张普通信笺上所写的不普通的内容反复看了三遍,总算弄清楚了:江枫给她寄来的不过是一张经过化妆的“绝交信”。
可惜这位化妆师的本领明显不是很高明,最后括弧里的一句话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其他的一切粉饰顶多不过是丑女的嫁妆——过多的五彩缤纷和刺眼的金碧辉煌,其实只是为了掩饰丑女那张羞羞答答从来就不肯轻易示人的脸。
王小渔看清了江枫精心打扮之下的“绝交丑脸”,本来晴空万里的脸上一下子凝结了冰雪。
良久之后,两滴眼泪从她那光滑的脸上倏然落下。
教大课的教授还在上面沾沾自喜,口若悬河地发表着自己的“远见卓识”。窃窃私语的同学可能累了,照例趴在桌子上“呼呼”约会着周公。教室里,铺天盖地的一片热令人无处躲藏。
与此同时,上午接姥姥出了院、下午刚刚上班的沈璐也收到了来自江枫的一封信。不同的是信的内容——与王小渔收到的信相比之下更为简洁。江枫写给沈璐的信只有两句话:
沈璐:
谢谢你这么久来对我的好,那天你看到的都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你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刚刚失了业,心很乱,换了你找不到的号,想一个人静些时,如果你觉得为我值得——等我,我会去找你的。
江枫
沈璐看完信的表现没有王小渔那么强烈,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当然,关键是因为她不会说。
周围的同事都在忙,她把信连同信封一股脑儿折得整整齐齐,然后不动声色地放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白色手提袋。她放到了最里边——跟自己的信用卡、身份证放在了一起。
五天之后,远在太原的施西西也收到了江枫写给她的信。
与北京的两位女生所收到的信比起来,她的信该是最为幸运的。
因为这次江枫写给她的信是最为货真价实、丝毫不打折扣的——每一页信笺上的字都写得满满当当的,有的甚至多的流出来,流到了信笺的背后。
这还不算,这封信足足写了有六七页之多。
施西西收到信的时候是个星期六的傍晚。当时刘冰正想方设法、死缠硬磨让她跟他一起去滑旱冰。
施西西看完了信就说:“好,刘冰,我答应了,咱们一起出去吧,不过你再等我一下。”
然后她把那封信拿起来,又细细看了一遍。看完了之后,突然“咝,咝,咝”几声,把那封信撕了个粉碎,向前走一步,全部撒到了草地边上的垃圾筒里。
刘冰在旁边一脸惊讶,眼神复杂地看着月光下的施西西,半天合不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