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失败后的应急处置办法》祝臣

3、夺舍（三）

　　这寂静之中，只听玄阳剑派的人群里泄出一句惊讶的私语，嗓门还颇大，站得近的几个人都听见了。

　　“他就是灵墟观的二呆子灵非白？”

　　那出阵的道士一身白道袍，上绘先天八卦，朴素得很，只是袖口前襟不知缘何沾了斑斑血迹，新的旧的都有，给他多添几分肃杀之气。

　　然而，即便是听了这句明显极有羞辱意味的话，那人也依旧面如止水，

　　“正是贫道。”

　　领头人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表情也由呆滞化为惊恐：对灵非白，他虽只闻其名，未见过真人，可此人不动一根手指，便能将自己的剑化为齑粉，实力必然远在他之上。

　　刚刚自己在气头上，对这人挥剑相向，实为鲁莽。

　　思及此，他利落地收起断剑，回头向自家阵中喝了一句闭嘴，又转过身来，口气也缓和些许，

　　“原来是掌教仙尊。”

　　灵非白微微点头，“阁下是……？”

　　领头人一抱拳，“在下玄阳剑派，楚凤莲，阵中弟子大多年轻，不知是仙尊亲临，算是晚辈几个无礼了。”

　　灵非白看他一眼，嘴唇微启，声音平板，“诸位闯我山门，扰我弟子清修，这便无礼，余下又何必说？”

　　面无表情的脸说出这样一句话，楚凤莲只觉比怒容更有威慑力，可他到底也是心性极为耿直之人，横下心到底将来意说了，

　　“仙尊有所不知，贵观白云散人应我门弟子之邀，赴宣云山为客，我等本尽意殷勤，却不想此人盗走我门内护心丹炉。丹炉乃是建派师祖所留，绝不敢丢，晚辈这才不请自来。”

　　白云散人，灵非白又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灵珏行走山下所用道号。

　　坏了，没准会被他们当成反应迟钝。

　　思及此，灵非白正色，立即问道

　　“可有证据？”

　　楚凤莲道，“折丹炉是混元宝物，会在最近一位碰过的人眉心留下一道血痕。如今这血痕，正在灵珏真人头上。”

　　说到这里，这位玄阳剑派主事有意顿了一顿，故意放大声音，

　　“仙尊看……这可算得上是铁证？”

　　折丹炉者，名为丹炉，实际上却是养魂之物，自灵台入体之前，先留一道血痕。

　　灵非白回头望向灵珏，他头之上，确确实实也刻着一道宛若细小花瓣一般的红印。

　　楚凤莲有些忘形地抬起头，“仙尊意下何如？”

　　灵非白说话声依旧平静无波，甚至有些空洞，“证据么，还算可以。铁证……则说不上。”

　　“莫非仙尊还有话讲？”

　　如果是原主“灵非白”，可能此时确无话讲，但两千年之后的灵非白，已然看见了那至宝如今是在谁的体内，因此现下说起这话，颇为胸有成竹。

　　窥魂探鬼之术，是为阴功，多为外家方士所修，而修仙之人，不论男女，均奉元阳体脉。因此不说玄阳剑派这种尊奉纯阳的武修，就是三山之上，旁学杂收多如牛毛，也无一人敢学鬼魂法术，唯恐学不得法，损及修为。

　　而夺舍重生的灵非白则不同，他，本来就是鬼魂。

　　自其身死两千年内，妖鬼两界也算走遍，既要按时采元阳续命，又要顾及着浅尝辄止，不可真的伤人性命；又一者，人间专修养鬼的邪道方士、妖界热爱炼人魂魄铸剑的祖状尸一族、再加上后来到处多管闲事的天道秩序部，一个个都盯着那些强大的魂魄，故而时不时夺个舍躲一躲，这种经历对灵非白而言早已是见怪不怪。

　　这样严苛的条件之下，摸爬滚打两千余年，灵魂控制力自然是炼出了一个登峰造极。

　　此刻听见楚凤莲问，他连答都懒得答，身形一闪，孤身便飞掠到玄阳剑派阵中，手指点上阵中一人的天灵，只听那一声女子惊呼，一线金光随灵非白动作，当即便被扯了出来。

　　灵非白这时才细打量那女孩一下，嘿，她还用素纱蒙着个面，怨不得抓不出来她。

　　不等众人反应，那袭染血道袍，早已飘然落回楚凤莲面前，指尖上闪闪金尘漂浮旋转不休，不一时安静下来，开出一花，瓣蕊之间金银驳杂，灵光闪烁，不正是玄阳剑派历代相传的折丹炉？

　　灵非白叹道，

　　“或是灵珏在宣云山为客的时候，不知着了谁的道，碰了丹炉也不自知，方有此祸。”他施施然回身，弃身后玄阳剑派众弟子于不顾，看向灵珏，

　　“往后择友，万万谨慎，可记下了？”

　　灵珏双眼睁大，有些错愕：他家这位师叔，向来是万事不管的主儿，单看他得道数百年，座下却连一个亲传弟子都没有，就可知这位平常对山中事有多不上心。

　　门内不乏直率心肠弟子，如灵弦等，是很有些瞧不起这位吃闲饭的掌教师叔的，此番他又在这里拿起家长的做派，众人也未见高看他一分。

　　不过灵珏心下感动，他本性格和软，朋友多，遇见的麻烦事也多。若非灵非白解围，今日他恐怕果真要一死才证清白。他低下头，长发曳地，掩去了脸上表情，多生出一些温婉的意思。

　　“遵师祖教诲。”

　　众人皆惊。

　　楚凤莲更是有些呆滞地看向这位据传百年未曾踏出洞府一步的灵墟观掌教：折丹炉一经入体，立即与魂魄相融，此人不费吹灰之力，须臾之间便解炉离体。

　　而那私藏丹炉的女弟子也显见只是受了些惊吓，除此之外毫发无损。其御魂窥灵之术，显见已然登峰造极。与之相比，他刚刚入阵时那让自己惊出一身冷汗的诡异身法，楚凤莲现在已觉算不得什么了。

　　他心旌动摇之下，不由问出口，“这解魂之术……？”

　　“不过闲时学来自遣。”顺便在两千多年的人生里当做吃饭的最大本钱——后面这句话当然是被灵非白闷死在嗓子眼里。他看楚凤莲半天不说话，只好无奈地出声提点到，

　　“既然这折丹炉已找到了，诸位可否下山呢？”

　　“啊……啊！是！”楚凤莲知觉过来，赶紧应道，“今日之事是晚辈鲁莽，晚辈回去自会管教弟子，请仙尊海涵。”

　　灵非白冷笑，“诸位今日没有打破我山门，我元该道谢，安敢‘海涵？”

　　楚凤莲听着头皮就是一炸：坊间传闻中可从没说过，这位灵墟观掌教，是这么记仇的人啊。

　　其实灵非白也并非真有心跟个小辈计较，只是想着今日事万一要是传出去，整个灵墟观脸上都不好看。不过看这孩子脸色煞白，显然已经深刻地认识了自己的不妥之处，他也不再多为难楚凤莲，便缓和下语气，道，

　　“灵墟观并非可以任意擅闯之地。今日事出有因，我不计较，只报知你家掌门李玉燮，叫他亲自过观一叙便可。”

　　“可玉燮师叔他……已于十年前卸了掌门之任啊？”

　　楚凤莲一脸茫然，仔细一看还带点委屈，上门踢馆时的威风一点没了，像个即将被叫家长的小孩。

　　失算。灵非白心道，玄阳剑派他唯二有印象的就是李玉燮和曲安平，其中他还做人的时候认识的只有李玉燮，偶然一蒙……果然他没有恁地好气运。

　　他冷静道，“那么现任掌门是……”

　　“是玉瑶师叔。”

　　“她也可以。”灵非白脸上已经有点挂不住了，现在只想赶紧把人送走。

　　眼看楚凤莲已经率领着玄阳剑派的猴子猴孙往山下撤，一边走一边可怜兮兮地回头张望，好像指望着灵非白能大发慈悲，把叫家长的那番话收回去。

　　开玩笑，灵非白心里一边嘲笑，一边冷笑：灵墟观成了你们搞私刑闹事的地方，我这个掌教还要不要混了？

　　一不留神笑得有点太过，胸口又开始闷闷地疼起来，灵非白抿了抿嘴角，咽下到了嘴边的血腥味。

　　耳边听那一开始来叫自己的小弟子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人群前头，刚看了一眼灵非白，又忍不住凄怆地开始叫师祖。

　　灵非白一边冲他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心头感叹这是谁家的小徒弟，没事就哭哭啼啼的哪里有个修道之人的样子，要知道他师尊是哪个，非罚他跪穿山门不行。

　　楚凤莲已经压阵到了半山腰，灵非白负手很是仙风道骨地立在山顶。

　　快走快走，走了干净。

　　谁知老天偏不遂人意，一束红绫突然贯出，玄阳众大惊之下纷纷拔剑去挡。

　　然而，并不闻布帛撕裂之声，唯有金摧铁折之响：那红绫比之利剑，竟还要利上几分！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来，本该悦耳如淙淙流水，却只因语气缘故，生生地带上了杀气：

　　“想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我三山当成什么？！”

　　楚凤莲脸色煞白：刚刚一个面无表情却又实力莫测的灵非白已经很恐怖了，如今又来这么一个神秘女声，单凭两条布帛，便折断三二十条精钢铸剑，更不用提那声音之中灌注的真气，当场就让一些修为尚浅的外门子弟捂着耳朵跪了。

　　眼看那布帛挟带劲风直奔自己面门，楚凤莲只得拿断剑抵挡，但看沿途树枝摧折，草叶如遭刀割一般纷纷破裂，情知被一招打飞估计是免不了了。

　　他闭上眼睛，却没有等到预料之中那打脸的布帛。只有一阵微风，自身后拂至面前。鼓起勇气睁眼一看，那一袭沾染血色的道袍正稳稳地挡在他前头，微微扬起的手臂上紧绕着一尺红绫，说话的声音也依旧平静，

　　“不过一群小辈，我已经教训过了，红衣师妹就别再追究了吧。”

　　那不见人影的女声似乎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在这个空挡里他回头看了一眼楚凤莲，脸色有些发白，

　　“还不快走？”

　　“是！”楚凤莲匆忙答应了一声，领着玄阳剑派众弟子前呼后拥地逃下了山。灵非白看着他们如避狼虫猛兽的身影不由苦笑：比起万年不露一面的自己，护短出名的灵红衣，果然是更可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