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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夺舍(二) ...

  •   七绝洞中,不辨日月,灵非白自己也不知道这一躺就躺了多久。

      这其间,他试了各种办法寻找自己被扯出体外的那三魂六魄,以及唤醒理论上应该还沉睡在身体里的那一魄,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心绪激动,好几次吐血不止。

      结果?当然是无一例外地失败。

      所幸山上众弟子都知他脾气孤僻怪异,这些时日过去,也无人敢前来打搅。

      他不是没想过自杀,只是若“灵非白”现在死了,两千年之后有他没他可就另当别论了。现在尚不确定这样做的后果,他不愿冒此奇险。

      多次尝试未果之后,灵非白只得躺在那块已经快被自己吐出来的血给淹没的大青石上,寂寞如雪地发呆。

      要说两千年前活着时的灵非白,忍受寂寞的能耐是相当的高。

      他三岁便被当时的师尊灵元带上如今的三山灵墟观修行,十三岁时已能辟谷,又掌握不少极为高深的心法和术法。

      十六岁时便随门内修为最高的几位师兄师姐出征猎魔,使一把短刀“锐鸣”,连斩四名魔族末将。

      彼时三山灵墟观贵为天下修道之首,何等风采,何等尊荣。

      只不料仅仅四十七年后,魔族便鼓动了一众被灵墟观压制已久,心术不正的小门小派袭取后方,灵墟观上下仓促应战,溃不成军,待到当时的魔尊易商入场,更是一败千里。

      灵非白硬接了易商一掌,本该当场心脉碎裂,却仗师兄灵玄将七情丹花注入心脉,好歹保下一条命来。这一场战,门内辈分最高的灵字辈独活下两人,一个是被灵玄拼死保下的灵非白,一个是修习素问,未入战局的灵红衣。

      朱阁楼台,纵高千尺,终溃蚁穴。

      这一役之后,灵非白一跃成为门中辈分最高的师祖,只是心灰意冷,再加上被七情丹花封印了情绪,所以只担了个掌教的虚名,剩下一应事物,都交给灵红衣对付。

      自己则为防心脉振动,情绪不稳,每日只在自己那落霞峰七绝洞中修行。修为倒是日复一日地长,就是心一天比一天冷下去。

      他清修百年,亦有“足不履片尘,剑不杀一人”的美誉。

      当然,坏的也有就是了,比方说当时修道中人所传的“泥塑的老道士,冰雕的二呆子,花瓣儿捻的三仙姑”这句话里的“二呆子”,指的就是灵非白。

      灵非白虽然年纪不算最大,但上山早,故而所有灵字辈占色为名的弟子里,他排行二,再往顶上,就只有战死的师兄灵玄。

      思及那位前世用命护自己周全的师兄,灵非白胸口又是一痛,连耳朵里也充满了嘈杂的响声。

      不过……这回这响声倒好像是真实的。伴随着剑鸣刀啸,人吼马嘶,像是有什么人浩浩荡荡杀上山来。

      堂堂三山灵墟观被人杀上山门?灵非白活着的时候不怎么管事,灵红衣因为修习医术,也常要远游,不在山上,因此这种事还正经有过几回。灵非白对两千年以前的事情已经相当模糊,只记得灵红衣曾不止一次地对自己抱怨,当时自己怎么回复来着?

      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

      正思量间,早听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过来,细细一听,一个修道之人,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有些掉价。灵非白勾起嘴角躺在地上伸了伸腰,刚想起来,那边厢洞门已经霍然而开,一个脆生生甜丝丝的少年音先是惊恐地“啊”了一声,接着几步趋近,半跪下来,小心翼翼地叫,

      “师祖?”

      灵非白本想说又不是见了鬼,你怕什么。可手心在身下按出一片粘腻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好好的一身衣裳被血染红大片,身下青石上也有不少血迹,虽说现在的灵非白有两千年的修为傍身,不至于真的心脉损毁,可到底已经是肉体凡胎,这么多血从身体里吐出去,面色惨白肯定是跑不了了。

      耳边又听那甜如水梨的少年嗓音唤了声师祖,声音更轻,鼻音涩滞,显然已带上了哭腔。一只白皙瘦弱的小胳膊伸出来,似乎想扶他起来,又不敢碰他。

      可怜孩子,没准以为他师祖快要不行了。

      这时候再若无其事地爬起来似乎太伤害人家感情,灵非白只得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扭过头去,“虚弱地”眨了一下眼睛,

      “怎么了?”糟糕,灵非白一张嘴就知道要坏事,刚刚血呛着喉咙,这把嗓子听着那叫一个沙哑、破碎、油尽灯枯,非得把孩子真吓哭了不可。

      果然,瘦瘦小小,白皙清秀的小伙子哼唧一声就哭了出来,眼泪珠子连成串地往下掉。灵非白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别哭,到底怎么了。”他看着抽抽噎噎的小弟子。

      眼前这少年看着至多不过十三,估计是门内最小的一辈了,这会子不知道山门里出了何事,才打发他来找自己,结果一进门就发现本来该当全观主心骨的掌教师祖自己先吐得满地是血,面如金纸,要死不活地瘫在地上。

      灵非白感叹,也是难为了他。

      少年一道哭着,一道仍不忘回答问题,就是哭得太厉害,说话不时被抽泣声噎住,噎得面红耳赤,眼眶透红,脸颊水润,委屈地咬着嘴唇,竟让人不合时宜地觉着有几分可怜可爱。

      “是……是灵珏师叔,玄阳剑派打上山来,说灵珏师叔藏了他们的折丹炉,强行要搜山门。红衣师祖现下不在,灵弦师叔又跟他们辩白不过,灵珏师叔他……正要自刎呢!”孩子说到这,眼泪又收不住了。而事实上,当他说到“灵珏”二字时,灵非白就已经记起来这是哪一段了。

      玄阳剑派监守自盗,却污蔑曾经对他们有恩的灵珏盗走护心丹炉。当时灵非白言道清者自清,袖手旁观,不想灵珏平素性情虽温和容让,另有十分弯不得的刚烈,竟然自刎以证清白。

      后来那动手暗算自己的师侄灵弦,正是暗恋这位温温柔柔的灵珏师弟,两人的梁子,也就因此结得更深。

      如今灵非白既然打定主意,为免把自己搞到消失,在找回被自己扯出的“灵非白”魂魄之前,要保证这具身体活着。那么显然就不能如前世一般,万事不管,袖手旁观,最后山门内外众叛亲离。到那时候,估计就是想活也难了。

      换句话说,这事他必须得管。

      思及此,灵非白也不再犹豫,站起身来拎上忘机剑就要往外走。

      “师祖……!”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又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您要出关?”

      “外人打上山门,不出待要如何?”

      “可您的伤……”

      你师祖我就没伤,就是夺了自己的舍情绪激动,吐了点血而已,吐啊吐啊的也就习惯了。灵非白装作不经意地往身后瞥了一眼,

      “无妨。”

      少年听了他这句话,不知为何,嘴一撇眼圈一红,好像又要哭了。灵非白赶紧劝住他,

      “别哭了,哭又不能把人哭回去。”

      这话有用,少年立即把眼泪活活憋了回去,屏着呼吸挺着胸脯,却不敢看他,俩眼睛只盯自己脚尖,甜甜的声音也细得像蚊子,

      “……遵师祖命。”

      我就那么可怕?灵非白,在其两千多年的生活里,第无数次开始反省自己活着的时候究竟是怎样一个混蛋。

      但这一回的感触比过往都要鲜活,以至于让他产生了懊丧的情绪。

      七绝洞其形,内宽外细,宛如一个横放的葫芦,再加上满洞怪石嶙峋,虽走起来幽深诡崛,实际上却并不大。

      灵非白活着的时候,经常在洞里一坐就是数月甚至几年,这洞比起他自己的住所,甚至还更要熟悉几分。故而即便带着个修行尚浅的小累赘,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来到直通三山主峰灵墟峰的洞口。

      时为正午,灵墟峰日光极好,衬着飞瀑落入洞中,一片金霞灿灿,只是空气中隐有金铁交错之声,可惜这山中云霞,也白跟着沾污了杀伐之气。

      灵非白眯了下眼睛适应久违的日光,再睁开时,正听见灵珏一声怒喝,拔剑就往自己脖子上抹。

      自刎不过是须臾之事,从手到脖子能有多远?却偏偏,有人比那更快,一声锐响之后,灵珏剑早已落地,剑风甚至刮散了他的头发。

      “谁?!”不单是玄阳剑派,就连灵墟观众弟子也瞬间骚动起来。

      灵非白本没想着要躲躲藏藏,刚刚掷剑也只不过是为了拦下自刎的灵珏,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他唤回忘机握在手里,走时不忘拿剑柄往后拦了一下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弟子,示意他不要上前来。

      他从容上前,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攻上山来的玄阳剑派。只见上山的男女个个皆着缁衣,佩长剑,一色腰系赤红宫绦,杀气腾腾,威风凛凛,倒也不负“剑”派之名。

      要不是他们现在大张旗鼓地杀上三山,明欺灵墟观无人主事,打眼一看,还真挺有个名门正派的样子。

      灵非白直面这数十人出鞘的长剑,不动不语。

      另一边辈分小些的弟子都没见过他,但看他直出阵前,二话不说护在三山一边,也是神色少安。唯有灵珏灵枢等灵字辈的见他出来,都长长松了口气,脸上忧色也一扫而空。唯有灵弦不屑地扫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坏了,看来现在他对自己的意见就已经很大了。

      领头人显见不认识他,利剑又往他胸口之前怼了几分。

      “你是何人?敢阻我玄阳剑派讨回公道?”灵非白定定看着他,仍然不语。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实在记不起来,千年之前自己是怎么自称的了。

      “我”显然不对,“本尊”?……灵墟观虽然败落但名义上仍是天下修道之首,他人敬他一声“仙尊”,这也没有错,但灵非白不记得自己是这么张扬的人。

      “本座”?那更不行了,听着就像个魔教中人。

      不等灵非白想好,持剑人先等得不耐烦了,

      “你们道士总归蛇鼠一窝,既不交出我派至宝,我便先拿你祭剑!”

      灵非白刚想说别啊,可是为时已晚,那把长剑未触他胸口,已被他护体真气拗断,寸寸碎裂,断于二人脚下,声音清脆。

      不过经这人一骂,他倒想起来前世自己究竟怎么自称了。灵非白退开一步,甚至未看那断剑一眼,稳稳地开口,

      “贫道,落霞峰主人,灵非白。”他没有收敛真气,刻意说给在场所有人听,一时间山上山下倶是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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