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竟是黑月光》余梦丹华

32、天时

　　鱼师青五官都快扭成一团，忽而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忙看向御尘音找补道:“啊啊啊师尊，我不是说您，我是说师兄泡的茶实在太难喝了。”

　　御尘音神色平常，没有鱼师青那么大反应。默渊不信，自己倒了一盏尝尝，茶水刚入口，就见他眉头紧皱，登时吐了出来。
　　确实苦涩难喝。

　　白落宁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眉眼弯弯:“我再泡一壶吧。”

　　默渊挫败地收起心思，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落宁泡茶。

　　客栈里人来人往，生意极好。王掌柜带着金黄色的子瞻帽，像一个金元宝站在柜台前，面目慈善笑呵呵地看着屋里的客人。

　　御尘音举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双眸看向周遭的人。视线触到柜台边的王掌柜，察觉到一丝异常。
　　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这个王掌柜的表情都没有变过，一直是那副看起来亲切好说话的乐呵模样，就像是带了一个面具在脸上。

　　王掌柜似乎是察觉到有人看向自己，敏锐地看过来。不过在他的视线投射过来前，御尘音早已收起了目光，淡淡地抿了一口茶。

　　客栈里依旧热闹，生意源源不断，小二忙前忙后，柜台边却不见王掌柜。

　　转眼天色已晚，客栈内烛火摇曳，屋外漆黑一片。
　　御尘音抬起眼眸扫了一眼窗外，放下手里的茶盏，沉声道:“下山至今，你们可有发现？”

　　显然这是在考验小徒弟们，此次下山虽然寻圣剑查真相是为首要，但也能同时历练这三人。

　　鱼师青方才还眉开眼笑地往嘴里塞糕点，甫一听到御尘音的话，嘴里的吃食瞬间就不香了。慢慢地低下头，试图把自己埋起来这样就不会被师尊提问。

　　然而她的心思被御尘音一眼就看透，直接点名道姓:“鱼师青，你先说。”

　　“啊……师尊，我……”
　　鱼师青心虚得险些噎住，喝了好几口茶才缓过来，脑袋不停地运转。
　　“我发现这个镇上人特别多，按照常理来说，一个偏远小镇不应该有这么多人口，而且这个客栈的生意好得太异常了，怎么一天到晚都有人走来走去。”

　　回答得还算过得去，御尘音微微颔首，目光看向白落宁。
　　白落宁对上御尘音的视线，眸光微闪，大大方方地回答:“除了小鱼儿说的那些，徒儿发现这里的人都像是没有灵魂一般，脸上的表情都很僵硬，没有烟火气。徒儿试图探查他们的神智，但却没什么发现，是徒儿根基太浅，还请师尊赐教。”

　　御尘音略微颔首，目光转向默渊。

　　默渊正正经经地回道:“小鱼儿和落宁说的我也发现了，除此之外，还有两点不对劲。第一，这里的时辰更替很不正常。方才我打开乾坤袋，瞥到里面的时漏显示我们下山不过两个时辰，此刻应是未时。即便是冬季，未时也不该黑得如此快、如此深。第二就是刚才的掌柜，我总觉得他不像正常人，至于原因我也不清楚，还请师尊解答。”

　　三个徒弟回答得都还可以，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皆在他们的根基修为之内。

　　御尘音轻轻颔首，待三人说完后回应道:“此处异常甚多。一则，人口异常，如鱼师青所言，此地的行人远超偏远小镇的正常之数。究其原因，乃是有异物在背后操持他们的神智，将他们引来此地，这也是为何所见之人皆无生气之因。至于背后是何物在作祟，需以伏羲探查。二则，时辰异常。此地的时辰更替略快，原因乃是结界。”

　　“结界？”
　　三人齐声惊问，他们居然都没有察觉到这里有结界。

　　御尘音不急不缓，神色如常继续说道:“此道结界并非是用真气术法结成，是而按你们的修为尚无法感知。”

　　默渊与白落宁、鱼师青三人面面相觑，忍不住问道:“请师尊赐教，这道结界在哪？”

　　“空气。”
　　御尘音伸出指尖蘸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轻轻画下一道。茶水里瞬间出现无数条细丝上下起伏，就好像操控傀儡的银线。
　　“这道结界以镇上人的心魂神智为养分，散于空气中，又被凡人吸入继而控制更深，如此循环反复。是而整个镇上的空气都是一道无形的结界，结界接入天时，镇上人被控制的愈多，心魂被控制地愈深，天时流速愈快。”

　　听到这里，默渊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我抄清心经的时候好像看到过，师尊，这种结界是不是叫附心印？”

　　御尘音点头。

　　默渊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附心印可以看做是一个漏斗，常人的心魂神智就是漏斗里的沙。沙越来越多，漏斗就越来越快，时辰更替也越来越快。”

　　话说完，默渊忽而看向御尘音问道:“这种附心印好像是……”

　　御尘音颔首应道:“魔族，附心印是魔族独有。”

　　默渊不解:“此事竟与魔族有关？可是为什么要加速时辰更替呢？这和圣剑失踪有什么关联？”

　　鱼师青听得满脸迷惑，双手撑着腮帮子，一头雾水道:“我被绕晕了，但是师尊，为什么我们没受到影响啊？”

　　御尘音答:“你们三人修过灵心琉璃体，此功体乃我亲传，可抵御驭魂之术。至于时辰更替异常，我猜想幕后之人在找一个与时命有关的东西。”

　　鱼师青好不容易听懂了点，又开始一头雾水:“和时命有关的东西，是什么呀？”

　　御尘音顿了顿，说道:“尚未可知，见机行事。”

　　三人同时点头，应了声“是”。

　　-

　　深夜。
　　御尘音站在客房的木桌前，僵硬惨白的头颅摆在桌上。剑指轻扫，头颅的双目骤然睁开，空气中灌入头颅的结界登时现形，无数道细丝牵连神经，头颅猛地剧烈颤动。

　　就在头颅即将显现下一道线索时，窗外忽而闪过一股浓郁的魔气。
　　御尘音迅速察觉，抬起眼眸看向窗外，那股魔氛扑面袭来。御尘音轻扫剑指，凛冽真气形成一道寒光径直贯穿魔气。

　　那股魔气登时四散，宛如一个逃兵节节后退，拐了个弯逃跑。
　　御尘音双眸微凝，对方显然故意引他追赶。思虑一瞬，他在屋内布下一道结界后，身影一旋化光前往。

　　那道魔气沿着屋檐兜兜转转，御尘音现身落地，广袖微拂，磅礴的真气四散直直射向魔气，如万千剑光。

　　魔气如一道黑影被死死地钉在横梁上，御尘音收回衣袖，双手拢在袖中，警惕地往前靠近。

　　孰料，魔气瞬间化作一滩水，从横梁上滴滴答答落下来，顷刻间又形成一道水柱猛地迎面攻来。

　　御尘音身影微侧，拂袖运气抵挡。魔气化成的水柱不堪一击，崩塌四散，落成满地水珠。

　　魔气不欲与御尘音交手，地面上的水珠再次凝结，恢复成一团雾气迅疾飞向屋檐想要逃走。

　　御尘音见势飞身而上，紧追其后。雄厚的真气笼罩周遭，将魔气四面包围。
　　就在御尘音即将出手之际，魔气迅速拐了个弯又回到方才的客房。

　　结界已经被破，房里陈列如常，但是桌上的头颅却消失不见。

　　御尘音凝眸查探屋内的痕迹，除了方才钻进来的魔气外，另有一股杂乱的魔气闯入，却没有在结印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对他的结印很熟悉。

　　屋内的魔气四处逃窜，御尘音广袖拂动，就在他要召出伏羲琴之际，忽而房门打开，魔气见缝插针迅速逃离。

　　御尘音身影斗移，眨眼间已来到屋外。客栈内充斥着阴邪的气氛，浊雾弥散整个空间。

　　默渊三人听到动静，纷纷推开房门来到御尘音门前。

　　就在他们开口之刻，浊雾中突然探出一个诡异的身影。御尘音双眸一凝，一道真气贯体而出。
　　那身影登时“啊”的一声倒在地下，然而下一刻，又有无数身影从浓雾中现身，身体僵硬地涌上二楼，嘶哑闷重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默渊手里紧握「凝渊」剑，挡在白落宁和鱼师青身前，看了一眼御尘音说道:“师尊，好像是僵尸。”

　　御尘音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垂眸俯视下面一群群如蚂蚁窝般纷涌往上爬的僵尸，剑指一扫，沉声道:“定其心神，不可伤其性命。”

　　默渊应三人了声“是”，下一刻拔剑攻防。三道剑气迅疾飞旋，挡住僵尸们的去路。

　　御尘音沉静地看着楼下一群群失去心神的躯体，视线斗转，瞥到客栈柜台的角落里，站着一个金元宝似的身影。
　　——就是他了。

　　随即剑指挥扫，一道真气径直攻向王掌柜。突如其来的攻势，王掌柜连连后退难以招架，即便如此他脸上仍是那副亲切慈善的笑。抬头用那张笑得渗人的脸看向御尘音，他居然客气地朝他拱手作揖，紧接着无数的僵尸横空落下，面目狰狞地扑向御尘音。

　　御尘音神情冷然，淡淡地说了句:“雕虫小技。”
　　话毕，「重明对剑」凌空而出，剑影纷纷气势如虹，驰骋于无数僵尸周遭。顷刻间，这些凶神恶煞的僵尸被定在原地，像断了线的傀儡。
　　「重明对剑」迅疾飞旋，下一刻双双贯穿王掌柜胸口。

　　王掌柜仰天怒吼，鲜血如柱涌出，可是脸上却还是那副笑。
　　御尘音掌心一扬，欲收回「重明对剑」。孰料，王掌柜被剑贯穿的伤口竟然涌出雄浑的魔气，化作一条条藤蔓紧紧地缠绕剑身。「重明对剑」被绑在王掌柜身上，脱离不得。

　　“天衍仙尊，想要收回剑，那就跟我来吧。”王掌柜用那张带笑的脸看向御尘音，下一瞬凭空消失。

　　御尘音见势，化光而行，紧随其后。默渊三人驱退僵尸群后，也紧跟着御尘音离开客栈。

　　然而他们却没有跟上御尘音，三人出了客栈陷入一片茫茫无际的荒野。浓雾遮天，视线模糊不清。

　　默渊一面摸索，一面唤道:“师尊？师尊？”
　　没有回应。
　　他转而唤其他人:“师弟？落宁？小鱼儿在哪？听得见吗？”
　　此时有一点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兄，我听得到。”
　　是白落宁。

　　而后鱼师青也回答:“我也听得到，但是看不见你们。这雾太大了，根本看不见。”

　　默渊站在原地，仔细辨认声音的来源:“站着别动，我来找你们。”

　　就在默渊摸索前进之际，浓雾突然退散，隐隐约约的光线渐渐散进来。
　　凭着微弱的亮光，三人终于重逢。

　　光线愈来愈强，浓雾渐渐消散，最后竟拨云见日般在光影的尽头，出现一座耸立的山峰。

　　默渊看清山脉后，登时大惊失色，脸色苍白，心头震动。
　　鱼师青察觉到他的异常，忙问道:“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默渊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脑中一片天旋地转，惊诧地看着那座山峰，自言自语道:“乱……乱道峰……”

　　就在失神的这一瞬，空气中的附心印纷涌而至，猛烈地钻进默渊心头。
　　顷刻间，很多糟糕的记忆涌上来，默渊眼前霎时一片黑暗。下一瞬，一道白光乍现，曾经的画面骤然在眼前重现。

　　他看到乱道峰上、风雨阁内，他是如何凌.辱师尊的。在那个偏僻荒无人烟的阁楼里，他怀着如此不堪的心思，将他的师尊拉进泥沼里。

　　那些画面不停地在眼前闪过，勾起他最想忘记却最无法忘记的回忆。
　　他浑身瘫软地跪在地上，心脏剧烈酸痛。他紧紧捂着胸口，一时之间，心如刀割。

　　与此同时。
　　御尘音紧跟王掌柜踏上山巅，空气里的附心印对他没有任何影响，纷涌而至的僵尸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与王掌柜各自站在两座山峰上，隔川相视。一拥而上的僵尸都被他的真气定在山脚，连他的衣袖都摸不到，更谈伤其肉.身。

　　御尘音厌倦了这等低劣的、玩弄性命的把戏，拂袖召出伏羲琴。他身姿轩昂，立于巍峨山巅，寒风吹起衣摆簌簌拂动。长指抚上玉白琴弦，下一刻，急切冷然的琴音响彻山川，一曲「诛魂判罪」贯穿僵尸心魂。

　　琴音森森，僵尸们渐渐恢复心智，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御尘音收回伏羲琴，广袖再次拂动，一道真气将其笼罩，护在结界中。

　　王掌柜站在对面山头，脸上的笑未减分毫，欣赏地拍手叫好:“不愧是道门第一人天衍仙尊御尘音啊。”

　　话说完，王掌柜歪头看向御尘音，笑道:“天衍仙尊根基不凡，那不如来猜猜我是谁。”

　　御尘音神情漠然，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淡淡地看向对面的人，说道:“同样的结界、同样的魔气，你是尸无常。”

　　王掌柜闻声大笑，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他停住笑声，直视着御尘音，竟伸手生生扒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漆黑的脸。
　　——是那日诛魔大战，蕴藏魔神之源的魔物。

　　尸无常扔下手里的人皮面具，摊开双掌不断吸纳空气中的心魂，紧接着注入无边天际。只见天幕迅疾变化，时而白天，时而黑夜，时辰更替疾如飞梭，眨眼间竟过了一甲子。

　　就在下一个黑夜过去，天际突然大放异彩，一道强烈的白光在天空汇聚，白云翻涌形成无底漩涡。顷刻间，漩涡又形成了一颗眼珠的形状。
　　——竟然是天道之眼。

　　诛魔大战前因天时紊乱，未能现世的天道之眼，此刻竟被强行提前出现。

　　御尘音眉头微蹙，凝神看向天道之眼。强烈的圣光从漩涡里射下，笼罩人间。

　　尸无常不停地吸纳人族的心魂，补给附心印的力量，维持天道之眼现世。
　　他低头看了看胸口被死死缠住的剑，不屑地说道:“御尘音，你的剑都丢了，还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吧。”

　　御尘音抬起眼眸看向尸无常胸口的对剑，沉声道:“我的剑，认主。”

　　话音落，眼眸一凝。
　　尸无常的胸口闪烁强烈的白光，突然天际传来一声凤凰啼鸣。「重明对剑」剧烈颤动，在刺眼的光线里，化成两只重明神鸟穿体而出。
　　巨大的洁白尾羽轻轻扇动，瞬间扫荡天际，连天边的漩涡也变得紊乱。

　　尸无常疼得仰天怒吼，胸口的鲜血簌簌流淌。为了撑住天道之眼，他强忍着巨疼继续吞噬人族的心魂。

　　御尘音见势，剑指一扫，两只通体洁白的重名神鸟飞向天边，巨大的羽翅扇动天际的白云堵住漩涡。光芒渐渐消散，天道之眼缓缓关闭。

　　“不！还没结束！”
　　尸无常眼看天道之眼即将消失，然而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催动全身力量凶猛吞噬心魂灌入漩涡内。

　　就在天道之眼关闭的最后一刻，一道白光破空落在御尘音身上，将其笼罩其中。

　　尸无常循着光线看过去，魔瞳透视御尘音躯体，在天道之眼下，他竟然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魔神之源！

　　任务完成。
　　尸无常得意地大笑，收回双掌堵住胸口的血:“御尘音，再会了。”
　　说完，他大笑而去。

　　御尘音紧追其后，身影落在尸无常站立的山巅上。他正欲御剑，眼前突然飘落数片花瓣。
　　抬起眼眸看向半空，他的目光尽头，是一株开得正盛的白梅。

　　御尘音不欲停留，正要迈步离开。突然白梅斗移，一化二，二化万千，重重包围逼近。
　　他双眸一凝，剑气横扫击退不断变化的白梅树。

　　白梅像是有灵性，纷纷后退，恢复到方才的位置。漫天的花瓣如大雪纷飞，落在御尘音发上、肩头。

　　看着眼前白梅轻舞，御尘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一片洁白的花瓣落在掌心。

　　突然间，像是一道白光贯穿神识。
　　御尘音的脑海中闪过一些影影绰绰的画面。
　　白梅树下，交叠的人影。无法言说的晦事，无法启齿的画面。

　　御尘音眉头紧蹙，眸底闪过一丝不悦。
　　然而下一刻，他大惊失色，素来沉静的脸色登时阴沉忿然，一响稳重的心神此刻怒火中烧。
　　他看到了那两个苟且之人的容貌。
　　真真切切的，竟然是默渊和他自己。

　　一道破天的真气震退周遭万物，御尘音的脸色极为难看。漫天飞舞的白梅登时破碎四散，零落成泥。

　　就在御尘音愤然离去之时，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不属于他的心痛，在看到这些难以言说的画面后，除了心痛外，隐隐还有一丝懊悔。
　　像是这些画面是真实存在、真实发生过一般。

　　这是默渊的情绪。
　　御尘音眉头紧蹙，凝神运气试图平复心神。静气之际，他却蓦然回想起当日默渊歇斯底里的话。
　　“我在想师尊与我辗转交.欢的模样，我在想师尊向我索求的模样，我在想我是如何亲吻你、如何不知廉耻地唤你的名字！”

　　言犹在耳，冲击着御尘音的理智和沉静。他收起真气，忍着心口的疼痛化光离去。

　　甫一落地，御尘音就看到自己的三个徒儿被僵尸包围。
　　他双眸微沉，真气击退僵尸，空中的结界也慢慢消散。

　　默渊三人恢复心神。
　　御尘音瞥了一眼白落宁和鱼师青，沉声道:“你们二人安置清醒的百姓。”

　　两人应了声“是”后离开，默渊看了看他们离去的背影，回头看向御尘音，问道:“师尊那我呢？需要我做什么吗？”

　　“默渊。”
　　御尘音脸色阴沉，按压心中的忿怒，一步一步走近默渊。冰冷的气息笼罩两人，周遭万物都要为之冻结。
　　他凝眸看着默渊，几乎是从喉间挤出这句难以启齿的话。

　　“管好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