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GAD燃情系列·外传Ⅱ《孽情岁月》》雲绯

31、第三十回 博弈（中）

　　莫佳娜一直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与梅林第一次正式见面，那天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受父王之邀来给帝国未来的女王做导师。在此之前，作为宫中女眷的莫佳娜从未从正面端详过传说中的国师，她只能在厚重的纱帘后面窥视这男人俊伟的背影轮廓。

　　他，则从未朝自己的方向看过哪怕一眼。

　　梅林向正当妙龄的莫佳娜公主施的是躬身大礼，从那略带僵硬的动势可以看出，梅林很久都没有做这样考验人腰力的动作了。毕竟上朝几十年的时间里，面对帝国最崇高的君主，他也不过是稍微欠欠身而已。

　　卡梅洛特城堡总有窃窃私语，朝臣们私下传说着这个位极人臣的巫师觊觎着国王的宝座，因此总是向梅林投来叵测和怀疑的目光。莫佳娜的父亲背着国师暗暗培植其他亲信，想拉起一支能够牵制国师的势力。对父王绞尽脑汁所做的一切，莫佳娜怀疑自己是唯一不屑一顾的人。

　　在她阴暗的内心深处有个从未说出口的想法，梅林即便谋朝篡位……那又如何呢？这天下本来就该有能者居之，正如自己比亚瑟王子更有资格继承王位一样。

　　简单的拜师礼过后，莫佳娜邀请梅林去城堡后的林坡散步。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脚下是长长的山坡，一面是金绿色，一面笼罩在附近矮松林晦暗的阴影之中。星星点点的山茱萸花把暗淡的河沼和远处的群山点缀地绚烂多彩，国王的骏马都低下头伸长脖子去啃嫩青草。

　　她和身边这个男人不需要一句话就产生了默契，轻而易举就减少了初次见面时常会有的种种程序。总之，还不够一刻钟，他们走在一起时，已经宛如一对熟稔的恋人。莫佳娜听凭梅林挽着自己的腰，她则挽着他的胳膊——这种待遇可从没有任何男人享受过。

　　他们彼此之间有问有答，谈吐如流泉般，哗哗响彻心底。对莫佳娜来说，梅林吐出的每一个如精灵歌吟般的单词落进自己的寒毛孔都是人间最绝妙的享受，它们新鲜且富有诗意。这个男人的声音让她那颗原本平静的心脏逐渐砰砰直跳，这声音就像莫佳娜初次听见似的，悦耳如甘醇自醉的美酒。

　　他们在草地上坐下，紧接着……又倒下。

　　莫佳娜的头靠着梅林的颈窝，她能感到他的手插进自己的发间，指尖翩跹出几只粉蓝色的蝴蝶落在莫佳娜挨近梅林的胳膊上，犹如神圣天使的吻。

　　莫佳娜真希望时间转换器能让这一刻化作永恒，她希望躺在梅林颈窝中的画面永远不会过去，哪怕天色已经渐渐变暗。莫佳娜期待着夜幕的降临，可是晚祷的钟声响起时，某些刚刚进入正题的东西突然激流勇退，直线下降了。

　　他们突然间就陷入了沉默，男人的沉默像冰一样冻结着，莫佳娜的坦率也随之在冰底凝固。挨了足足有半个世纪的时光，梅林毫无预警地起身了。

　　他说是要给莫佳娜表演一个小小的戏法——

　　这尊神祇站在花园里一棵造型怪异的杨柳残根前，那棵树是在前一天夜里的滂沱大雨中被闪电击中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莫佳娜的侍女们商量着要把损毁的杨柳根砍伐掉，只是还未来得及实施，它就在此时此刻获得了新生。

　　高挑冷峻的梅林像一缕毒烟般环绕了杨柳树一圈，他开始伸展修长的肢体，舞出曼妙的舞蹈。随着每一个节拍的停顿，那杨柳根渐渐活了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声音，枯败的枝条开始模仿梅林每一个动作。他抬臂，它也抬臂；他抬腿，它也抬腿。宛如飞天的乐舞，那杨柳根渐渐拉长出人形，那吱吱的怪音也变成一种深沉、含糊的咕哝声，时起时落，就像大海深沉连续的低吟。

　　最后，在莫佳娜无比惊讶的注视下，杨柳树杈化作人类的肢体。短短几分钟内，与本尊完全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梅林就站在莫佳娜面前，四道明亮的目光几乎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为之凝固。

　　她从未见过除了梅林之外的任何人有这样震撼人心的变形魔法，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唯一见到的，只有现在。

　　后来的变形课上，梅林告诉莫佳娜这种既不需要复方汤剂也不需要挥舞魔杖就凭空变出另一个伪梅林的魔法相当有难度，需要在皮行者的基础上经过几年的训练才可以成功。

　　只不过莫佳娜没能等到学习这种奇特变形术的机会，她刚刚成为皮行者的时候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自信，自认为终于可以配得上眼前这个男人了。

　　莫佳娜这一生什么都有了，身傍托国之富，志得意满，只等着父亲百年之后自己登上女王的宝座。唯一缺少的就是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普天之下除了他，谁还能配得上这份荣光呢？

　　名正言顺执掌天下的机会，梅林几乎不可能拒绝。

　　可他却拒绝了。

　　至于为什么，对莫佳娜来说，至今仍旧是个谜。

　　那双清澈的绿眼睛始终也没有流露出她在别的男人眼睛里经常看见的那种炽烈眼光。

　　现在她所知道的是，时至今日，梅林的心没变，还是一如既往地恨她。

　　望着自己怀中那截朽坏的杨柳根，莫佳娜几乎大笑出来。她所亲吻的，不过是这朽木上冒出的一朵红色毒菌罢了。就在刚才，这毒蘑菇还是梅林浅糖红色的唇。

　　她被耍了，把一截如假包换的树根当作了梅林，而马戏团老板本尊此时已经迎风立在公主的身后，手里拿着在莫佳娜动情的片刻从她身上顺手牵羊来的金杯。

　　她抬起头，梅林的绿眼睛此时却如暗败的星光，再卓绝的摄神取念大师也别想琢磨透他脑海中的想法。莫佳娜期待着对方说些什么，但回答她的，只有那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的沉默。

　　突然，他重新拉上了面具挡住脸，无论是人类的那一面还是鬼魅的那一面，都隐没于黑暗中了。接着，马戏团老板化作一道闪电般的金光飞逝而去。

　　眼睁睁看着梅林拿走了“圣杯”，莫佳娜甚至都没想到阻拦对方。对于金杯的失落，她并非毫无察觉，她记得有一道光滑过眼皮，只是莫佳娜当时沉浸在悠长的吻中，无暇顾及罢了。

　　龙卷风依旧在肆虐，房舍顶上的瓦片都跟飞碟似的一片片飞过尖叫着的人群头顶。在这些乱糟糟的轰响中，莫佳娜却清晰地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顺着祠堂的台阶而来。她转回身，只见罗伊纳·拉文克劳急匆匆地朝自己这个方向奔来。由于卡梅洛特城堡到贞女祠堂之间的路有莫佳娜设置的障碍魔法，除了公主自己其他人想过这段路只能用腿跑了。

　　比如此刻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拉文克劳，她汗涔涔的脸上带着惊惧的神色，长袍鼓起如同风帆。

　　“公主……情况不妙，现在贞女塔下陷入苦战的，全是我们自己人！”

　　用腿跑路的人总能看到幻影移形的人看不到的□□。莫佳娜没有说话，她瞪着拉文克劳，似乎根本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事。

　　“柳条人起火确实是亚瑟王子等待的进攻信号，他和圆桌骑士很快杀了进来，与我方埋伏的军队相遇。”拉文克劳急匆匆地说，她冠冕上摇荡的碎钻都跟通电般痉挛着。“但是柳条人熄灭后月暗星稀天色很暗，敌我双方已经看不清彼此！其实亚瑟王子在柳条人熄灭之后就和圆桌骑士悄悄撤离，这时候梅林却单枪匹马杀死了卡多根爵士——就是那个骑矮种马的疯骑士——带领的小分队全部人马！等卡多根爵士喊来追兵想堵截梅林的时候，他们和我们之前的步战队都误以为对方是敌人，便打了起来。梅林接着又去了几处塔外大寨，沿途杀了几十个麻瓜先锋官，引发了大片混乱和不分敌我的互相残杀，现在我方军队已经死伤近万人了！”

　　莫佳娜还是没有说话，不过她的脑子已经飞快转动了起来。怪不得梅林对龙卷风暴席卷贞女塔下战场无动于衷！因为柳条人熄灭后，亚瑟就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场战争！那梅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原本是想在梅林面前炫耀自己的风暴魔法，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自己的军队给刮散了。一想到这里，莫佳娜禁不住气血上涌！她怎么会干出这样一桩蠢事呢！

　　“等等……你是怎么发觉这一切的？”莫佳娜的双目虽然冒出怒火，但显然还是尽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我担心贞女塔的财物遭到洗劫，往祠堂来的时候就顺便赶过去查看，路上却遇到了卡多根爵士。”拉文克劳回答道，她眉头紧锁。“那疯骑士到处呼喊梅林还活着，简直跟神经错乱差不多！要知道在这之前即便有人真的怀疑梅林未死，在柳条人起火后也该死心了。可是让这疯骑士一闹腾，军心一下子就溃散了。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拒绝打仗，他们要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和有史以来最强悍的巫师作战……他们说不想以卵击石对抗恶魔，白白为得罪恶灵的主母牺牲掉身家性命。”

　　“攻心计。”莫佳娜哼了一声，她紧握拳头，连粉色的指甲都发白了。“梅林故意制造出他死去活来的假象，挖掘人们内心深处对他残存的恐惧。这年头就不缺装神弄鬼的，识字不多的兵卒又一向迷信，梅林就是想让我们的人马都陷入慌乱，一心弄坏士气罢了！”

　　一想到梅林就这样不损失一兵一卒，凭借制造出的混乱引诱公主的军队自相残杀（亚瑟王子还会坐收渔翁之利），莫佳娜就感到一股邪火从自己的子宫深处翻滚着涌上脸膛，大脑都有点煮沸的感觉。

　　更糟糕的是，对形势变化还不甚明了的莫佳娜正是绝妙的棋子，梅林故意激怒她，促使她炫耀本事，呼啸而来的龙卷风暴干掉的却是她自己的军队！这还不算完，这个绿眼睛的、无情无义的男人抓住莫佳娜动情的瞬间用杨柳根替换了自己的身体，同时顺走了那只可以解毒的“圣杯”！

　　想到这里，莫佳娜再也忍不住，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轻敌了，轻敌了！”她拍拍拉文克劳的肩膀，拿出了屡试不爽的贬敌抬己的招数。“我早说过梅林可不是个好惹的，到头来还是我自己太轻率了，导致这次吃了大亏。赶紧去把那些残兵败将召回卡梅洛特城堡附近的王城势力范围中，同时放出谣言就说贞女塔下死伤的大半是亚瑟的军队……这是为了避免……影响士气。”

　　再说到最后的时候，莫佳娜的声音已经变低了，她已经快被内心澎湃的怒火吞噬了。可还没等拉文克劳动身执行公主的命令，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啸声从东面传来，与此同时，惊人的雷暴从天而降，附近的几个山头都被闪电同时击中，白昼般的亮光煞时腾起。

　　拉文克劳不得不推迟行动，她和莫佳娜一起站在祠堂中远远看着眼前的世界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渡劫。刚才纵横肆虐的风暴已经往西北部而去，地势较低的东面正涌来一股恐怖的潮水。厚重的积雨云在天空上如同一头无比巨大的山猫拱起背脊，长鸣的乌鸦被风雨卷得满天散开，化作了纷飞的黑点。

　　“哦，我的天。”拉文克劳惊叹着，其实不需要她提醒，莫佳娜也能看到最远处的海岸灯塔已经被一股难以置信的滔天巨浪扑灭。即便是常年航行在风暴海洋中的老水手，也不曾见过这般高大的水墙。海啸肆无忌惮地涌向还燃着战火的土地，如同波塞冬的怒吼，誓要把大不列颠岛变成亚特兰蒂斯！

　　“赶紧把军队撤离到高地上！”莫佳娜吼道，她猛推了拉文克劳一把，后者好像这才想起公主的部队已经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前景，赶紧变身成一只乌鸦冒着风雨飞走了。

　　在这种极端的天气下做空中飞行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但是莫佳娜并没下决心中断巫师的空中交通，因为眼下的地面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汹涌澎湃的海浪长驱直入，所到之处全是麻瓜军队的惨叫声，淹死的人不计其数，水浪上漂浮着数不清的残骸。

　　莫佳娜没有时间查看自己人的死伤情况，她的目光在搜寻天空。果然不出所料，梅林和他的那匹黑色飞马正在雷鸣电闪中上下飞驰，莫佳娜简直怀疑他就是希望被巨雷劈死（或许这种死法和恶魔之子确实绝配）。那个在天际间纵横的飞影儿仿佛自带避雷针似的，引下眼花缭乱的电弧轰击大地，自己却毫发不伤！

　　看样子梅林操控的雷霆魔咒已经被他掌握得炉火纯青。

　　在洪水中狼狈不堪的军队看到空中有这么个雷神般的恶魔行云掣电，以为这场战争遭到了天谴，顿时溃不成军。梅林如海神般操纵大水，以一人之力就击溃了莫佳娜的精锐部队！

　　马戏团老板在与格兰芬多分别的时候，说是让他看着自己怎么打嬴这场战争。这个言而有信的男人果然做到了，丝毫没有考虑过败北的可能性，更绝的是这场海啸不过是道开胃菜罢了。

　　水墙中依稀显露出模糊的黑影儿，很快就密密麻麻汇成汹涌的一片。

　　梅林的“鬼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