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十五回 獾女沉浮记(下) ...

  •   披着白色头纱的赫尔加被命令躺在中世纪妇女常用的生产椅上,两腿伸展如倒扣的圣杯。虽然她从未做过治疗师,但是曾经在修道院做过护理者的她还是清楚身下的这张躺椅是用于妇科手术的。赫尔加周围拉着白色的帷帐,又粗又短的白蜡烛闷闷地燃烧着。她旁边的台架上摆着冰冷的手术钳,令人望而生畏。

      赫尔加听见国师走进帷帐的脚步声,接着又是借着助手倾倒水罐而出的水洗手时的哗啦声。赫尔加看不到罗伊纳·拉文克劳的脸,因为那顶冠冕下的长面纱依旧在,只不过现在换成了白色。宗教法庭上的审判员们都在帷帐后几英尺的范围之外,对一个仅仅被怀疑是女巫的女人做检查,他们不被允许直接观看。

      当然,如果鉴定结果确认了恶魔的痕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祈祷的歌声响了起来,赫尔加用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她身前的国师弯下身。她只能猜测拉文克劳是跪在自己脚下的一张华丽靠垫上,接着赫尔加浑身一哆嗦,因为她感觉到两只冰冷的手轻轻推开自己的两侧大腿。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也许几秒钟,也许几个世纪。

      终于,拉文克劳站了起来。

      这是赫尔加第一次与她梦想中的偶像离得如此之近。罗伊纳·拉文克劳低头俯视着她,五官依旧被厚厚的面纱掩盖,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吸引赫尔加目光的,反而是国师头上那顶冠冕,它是鹰的形状,挂着泪形的钻石,中间镶嵌着大颗的蓝色宝石。这顶漂亮的冠冕晶亮夺目,甚至有些刺眼,如同刚刚打造出没多久的新艺术品般放着贼光。

      就赫尔加所知,这顶价值连城的冠冕象征着智慧。传说是莫佳娜公主亲封国师的时候,亲手给拉文克劳戴上的。至于这故事的真实性有多少倒是很难说。

      国师走出账外,赫尔加听见拉文克劳低沉的语调如同此刻天外闷闷的雷声。

      “女巫与魔鬼媾和的堕落痕迹十分明显,圣玛丽安修女院暂时关闭。”

      关于中世纪猎巫灾难的罪恶永远是罄竹难书,因此赫尔加的遭遇也没有什么额外的特别之处。刑讯室里五花八门、奇形怪状的刑具她甚至都来不及记住名字,它们就已经如蜈蚣或蜘蛛在这年轻修女的身上爬过了。

      赫尔加身边是冷酷无情、戴着鸟嘴面具的行刑官,角落里站着两位贞女塔来的圣修女,她们在这里扮演医生的角色,以防重刑之下犯人发生什么意外。赫尔加曾经对贞女塔满怀向往,现在她的心却已经凉透了。

      国师不在,留在刑讯室的圣修女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对可怜受刑者的□□与惨叫连看都懒怠看一眼,完全是两个无情无义的石头人。至于那些行刑者和巫魔夜会戴着面具的恶鬼没什么两样,可他们拷问的却是一个拒绝承认参与过地狱盛宴的无辜者。

      赫尔加几乎对所有的提问都三缄其口,包括关于戈德里克·格兰芬多下落的那些咄咄逼人的追问。赫尔加知道自己一旦撑不过去承认自己是女巫,那么她就彻底万劫不复。至于格兰芬多铁匠铺的地址,她死咬着不松口,同时暗暗祈祷这期间戈德里克千万别傻乎乎找上门来自投罗网。赫尔加盼望着出现什么奇迹,期待某个天使能替她给戈德里克捎个口信,告诉他现在身处险境之中,让他赶紧浪迹天涯逃命去吧。

      有那么一刹那,赫尔加因疼痛而变得麻木的脑袋闪过一丝不切实际的妄想:她和戈德里克藏身于一幢与世隔绝的城堡里,麻瓜猎巫者看不到它,永远不会找来打扰他们安宁的生活……

      但是接下来胸口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疼痛一下子把赫尔加从童话般的迷梦中唤醒,她的意识又重新回到刑讯室中。此时此刻的她衣服滑落,近乎赤肩裸背地被捆绑在带着铁锯和轮子的金属架子上,她的一侧□□在一只粗糙的铁牙老虎钳中纹拧。

      “我真的不知道格兰芬多在哪儿!”赫尔加终于大声喊起来,她汗湿的头发粘在脸上和身体上,整个人宛如精神错乱一般,“饶了我吧!”

      “她还是不肯承认罪行。”旁边一个冷酷无情的声音说,“显而易见,魔鬼在这女巫身上作祟,使她顽抗到现在。”

      “小姐,我们必须善意地提醒你。”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近乎是和蔼可亲的。“如果你再拒绝承认和游魂、吸血鬼参加巫魔盛宴,崇拜撒旦的臀部,以及与公山羊合谋毒死十个喝过你亲自熬的玉米粥的鼠疫病人,我们就不能在这私密的房间结束这场仁慈的审讯了。泰晤士河边已经立好水刑椅子,别忘了那里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像你这么年轻的姑娘恐怕脸皮也薄得很,肯定不愿意在河边被那些游手好闲的光棍汉们围观吧?”

      这话让赫尔加听得心惊胆战,她知道这些人指的是什么。因为就连她自己也远远看过那种如跷跷板的椅子上绑着所谓的女巫,行刑者利用杠杆原理一遍遍把座椅上的“女巫”按进河里,把她淹个半死后再撬出来。如果还不招供,就循环往复继续这种可怕的刑罚。那场面残忍至极,骇人听闻,每次赫尔加看到泰晤士河边传来下□□浪的笑声和女巫的惨叫就不得不远远躲开,吓得连腿都跟着软了。

      也许是修女惊恐的表情让行刑官意识到应该趁热打铁,于是那个悦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来吧,姑娘。你承认那些起诉你的所有罪状,承认是你与恶魔撒旦通奸□□,放出大量的老鼠,危害整个国家,并造成疫病传播么?”

      赫尔加一声不吭,她脑子还没转过劲来。

      行刑官似乎在摇动什么咖啡磨的手柄,紧接着赫尔加就感觉到那只钳住自己的老虎钳更加绷紧了。

      “我承认!我什么都承认!”可怜的修女连哭带喊地嚷嚷着,“快停下!”

      钳子的劲儿松了,赫尔加整个人跟烂泥似的瘫下去,身体就挂在那些捆绑她的皮条和绳子上。

      “好吧,小姑娘,那些繁复的罪名我们也不再重复了,现在只需要你在认罪书上按个手印。”

      那认罪书早就誊写好了,行刑官捏着赫尔加的手,让她沾着自己咳出的血迹在文件上按了手印,后者连动弹也没动弹一下,她疼得几乎要失去知觉。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大脑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人家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把这漂亮小妞的证词记录在案,”那个和颜悦色的声音接着说,“书记官,劳驾你搭把手,这女巫晕过去了,把她抬回原先的牢房里吧……啧,和撒旦通奸的修女还没见过这么细皮嫩肉的,简直能捏出一汪水来。”

      “是啊,我还记得许多年前那场修女通奸案的主角都是个老太婆了,叫卡丽丝还是什么的……看着一点美感都没有,肉又老又柴,烧起来没几秒钟就化为灰烬了,没意思。为了观看那场火刑,我还特意借了匹马跑去,结果起了大早赶个晚集,火都烧起来了才赶到。”

      “对了,这件事我也有印象。”那个和蔼的声音说道,“那老修女跟恶魔通奸真的是证据确凿,她连儿子都有了……本来以为会是个三头六臂的小妖怪,没想到竟然出落成一个硬挺漂亮的男青年,胳膊和腿不多也不少……听说卡梅洛特城堡里头有老人见过他的……也不知怎么搞的,他母亲被烧死的时候,这个撒旦的杂种中了邪,冒冒失失跑到现场跳到柳条人燃着的火里去了……唉,毕竟是亲妈,这么赴汤蹈火的。不过听说他被人从火堆里拖出来了,好像烧伤得挺严重……”

      “哼,恶魔的野种,管他做什么?”

      “谁知道,卡梅洛特城堡里的事情咱们还是少掺合吧。”

      “明天就烧死这嫩嫩的女巫么?我都等不及要看了。”

      “恐怕还得等等,莫佳娜公主让人砍伐枝条做柳条人准备祭祀大地女神,你知道现在蝗灾挺厉害的。柳条人的柴火明天肯定准备不齐,还要运送鸡鸭什么的祭品,依我看三天后这女巫才能上火刑柱。”

      “唉,小美人就这样死了,真可惜。”那个冷酷的声音第一次流露出略带同情的语调。

      赫尔加听到这些话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已经处在晕厥的边缘。因此被从拷问架上解下来又被粗暴地扛起来带走时,她连呼吸都快停止了。眼前也是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①。

      贞女塔的女子监狱并不在塔身所在的地方,而是在相隔半英里远的一处孤零零的小城堡。它自打建成以来,光阴荏苒了数百年,古老的石头墙壁都投下了血腥历史重重的阴影。赫尔加的牢房正是在城堡最高的箭塔里,高耸的塔顶以及古怪突出的山墙,更是为残忍恐怖的阴谋提供隐蔽之所。此时是黑夜,这片死气沉沉的建筑比坟墓还要寂静。

      赫尔加完全□□地趴在冰凉的地上,被关进来之前她所有的衣服都被扒掉,那些行刑官似乎认为这样有助于防范女囚的逃跑。只不过这可怜的修女脖子和手臂都锁在同一根粗重的铁条上,铁条的末端钉在墙里,她几乎没有半点自由可言。

      牢房四壁和石板地都很潮湿,只有一扇延伸出去的窗口是被钉死的。窗户朝向是西边,即便是白天也没有足够的光照。赫尔加没有费力气向窗外张望,这里正好可以瞅见贞女塔广场上那个还没完全竣工的柳条人(显然牢房的位置是有意安排的)。那易燃的巨人只比贞女塔矮一点儿,等烧起来的时候方圆几百英里都能看得见这巨型火把。等到行刑那天,赫尔加所在之处就是柳条人头部的位置,她会被故意绑得很高,让所有人都看见与魔鬼媾和的女巫会是什么下场。

      以暴制暴是独裁的君主最得力的治国武器,莫佳娜公主继承先王遗命,对大不列颠的巫师进行驱赶和清剿。但是想对付巫师,她自己也要借助魔法的力量。正如眼下的监狱虽然平静,但是魔法在黑暗处汹涌的声音一直到存在。筋疲力尽的赫尔加连神智都模模糊糊,更别提在充斥着禁锢魔法的箭塔中幻影移形了,她连动弹一下手指都很难做到。

      赫尔加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趴了多久,反正是很长时间了。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来看她,给她捎来一罐水或者一片面包,甚至连句解释都没有。牢房里空无一物,没有床,没有被单,稻草也没有。除了锁住她的铁条,就只剩下在她裸身上肆无忌惮乱窜的寒冷了。

      就在远处的贞女塔传来凌晨一点的钟声时,她贴在地上的耳朵听到了外走廊传来故意放轻的脚步声,很快那动静的主人停在了她的牢门外。

      一道光线照在赫尔加的眼睛上,她不得不慢慢睁开。

      牢门上的那扇小窗户打开了,一双陌生的眼睛正盯着她。在足足观察她十几秒钟后,一条少女穿的内裙从窗口扔了进来,正好掉在赫尔加身上。

      “穿这个吧。”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是被刻意压低的。

      “唉……”赫尔加叹道,她猜测这应该是行刑时要穿的衣服。“先生,我现在动弹不了啊。”

      往往在人们最绝望的时候,上帝才会展现神迹。

      一个挂着两把钥匙的金属环从窗口丢了进来,砸在赫尔加身边的地面上。与此同时,外走廊尽头的黑暗里传来了某扇门被夜风推开一条缝儿的咯吱声。

      “那把金色的钥匙就能把铁条上的锁打开。”小窗口外的那个人低声说,同时他朝走廊尽头担忧地看了看,但是什么也没发现。“至于那把小的银钥匙,可以打开你身后那扇窗户上的锁。”

      听了这话,赫尔加一下子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仿佛就是在一瞬间的事情,她已经像陷阱中的母狼一样敏锐。

      “您是谁?”赫尔加也压低声音问,她仔细地想在黑暗中辨认出对方的相貌。

      “我是贞女塔监狱一个普通的狱卒。”那人语速很快地说,“半小时后我就要换班了,你得抓紧时间。窗户下面是挺深的泰晤士河,跳下去摔不死的。赫夫帕夫修女,这是你唯一的逃生机会,顺着河流游一段路就是浅滩,你在那里上岸就可以进入一片原始森林,那里适合藏身。快吧。”

      “可是、可是……”赫尔加真是张口结舌,这场救援竟然如此出乎意料地出现,简直跟做梦似的,通往自由的钥匙居然就在手边。“为什么?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救我?”

      窗户外是凝重的沉默,过了好久,那狱卒才打破了寂静:“因为我知道是谁制造了鼠疫,但那人不是你。”

      赫尔加简直觉得这是世界上她所听过的最动听的话。

      “可你为什么不在法庭上替我作证呢?你为什么不告诉国师,说我是无辜的呢?”

      窗口的狱卒又沉默了,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良久,他才再次开口:“不必告诉国师,罗伊纳·拉文克劳和我一样都知道你是清白的。小姐,你打开锁了么?”

      “打开了。”赫尔加哆哆嗦嗦地说,她为自己正在做的事以及听到的话感到害怕。“谢谢你,先生,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快走吧,照我说得躲到森林里去……我劝你短时间内不要投亲靠友了,国师发现你越狱的话肯定会搜捕你。远离她吧……离罗伊纳·拉文克劳越远,你就越安全。”

      “你是什么意思?”赫尔加已经摆脱了束缚,她急匆匆套上那条裙子。这款式挺老旧,像是二十年前的裁剪风格,材质却跟冰丝一样轻盈透体。“对了,敢问恩人的尊姓大名?”

      那个狱卒又犹豫了,不过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

      “巴罗。”他这样回答。

  • 作者有话要说:  ①作者注:关于中世纪猎巫灾难中刑讯女巫的情节均取材于历史记录和版画,而且必须承认,文章中的描述大大弱化了那些血腥残忍的真实场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