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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   她并不是没有任何触动的,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承平“心血来潮”的好意,因为师傅的教诲时不时地总在耳畔回响,她害怕自己也会遭遇师姊一样的下场,她本能地有一种自卫的心理,可是她又忍不住想要知道他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她在清心寡欲的日子里,突然涌发了莫名的期待,期待着他会出奇不意地再度踏竹桥而来。
      手持着书籍,默默地望着那九曲连环的竹桥,直到竹帘外的层层日光,渐渐淡去,手里的书籍还是停留在最初的那一页,她竟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因为她的心已经乱了,她已经再也做不到心如止水。
      倒底还是封不二来向她回话:“王妃,十四爷今天仍被军务缠身,依旧住在丰台大营,他吩咐我将这个给您送来。”说完,便按照惯常的规矩将朱漆描金提盒放到竹屋的门前,施了一礼,方才悄悄地退下。
      良久,她才缓步走出屋来,只见地上放着一爿一尺多高的食盒,打了开来,一层层琳琅满目的菜肴呈入眼帘,看着就让人怦然心动。她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心中只是忐忑,自那烟花之夜以后,他就去了丰台大营,仿佛是避开了她,却日日遣封不二来告诉她自己的行踪所至,又送来各种各样具有京城特色的小玩意,似是在讨她欢喜,又好象是要引起她的注意。
      她站了一会儿,突发奇想,她要去丰台看他。
      夜色已经深了,她一个人在夜色中潜行,只若一朵朵的洁白雪莲,在幽暗的圣湖上绽出美丽的花蕊,却又在瞬间消逝不见,偶然见到的人,也许只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本派的轻功的确独步天下,她又跟着陆鹤清学习了不少道家的吐纳功夫,仅以轻功而言,放眼天下,未必能有几个人能及地上她的速度。
      其实也没用多少时候,她就来到了那戒备森严的军营之外。一层层的帐篷,规划整齐地坐落在那山麓之脚。夜风嗖嗖地擦在皮肤上,有一种冷涔涔的寒凉,掀动着那一只只旌旗招展。遥遥地看见,一个醒目的“靖”字在朱红的火焰里,飒飒作响。
      月亮出来了,淡淡的银色光影掠过山的侧面,只干脆利索地刀削下来,倒好象要把那挺拔的山脉一剖为二似的。她静静地站在树丛的阴影里,遥望着那中央帐篷里隐隐约约的身影,零乱的风,吹动着她雪白的长裙,只若要扑将上去一般,然而她只是轻抚着腰间的丝绦,任凭风呼啸而过,将帐篷顶上的帅字旗吹得只若鼓起了风帆。
      帐篷里的那支红蜡烛,轻轻抖动了几下,橘黄的光影从书页上跌落到一旁的细瓷盖碗,碗里的茶还有一丝温热,是今年杭州府进贡的雨前龙井,从宫里赏下来的,他尝着味道还不错,又巴巴地差遣封不二送回府里去,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变了,变地牵肠挂肚起来,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好象有些方寸大乱的意思。他得了好东西,第一个念头,竟然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她,想着她从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而来,她一定没尝过没试过没见过的,他急不可耐地想要送到她的跟前,想要讨她的欢喜。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其实他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那隐藏在竹帘之后的人牵动了心肠,他觉得自己病了,而且病地越来越严重。
      他惟有避开,避地远远地,仿佛才可以稍稍地平静一些。
      红红的烛泪丝丝缕缕地流淌下来,鎏金的蜡油托盘上的龙凤双飞,立刻被滚了一个遍体鳞伤。橘黄的火焰中间,绽放了暗蓝的花蕊。帘笼一挑,花随风动,帘笼一闭,又恢复了平常。
      近身侍卫范德海施了一礼,噤声道:“王爷,有客到访。”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略迟疑了半晌,心中竟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是她来了?”然而就在他油然神往的那一瞬间,帘笼轻挑,一个窈窕的身影缓步而入,一身小太监的打扮,微微抬起头来,只见明眸皓齿的如花容颜,不由得他微微笑了起来:“祈雅,原来是你…”
      许是赶路太过辛苦,祈雅的双颊似有若无的两点红晕慢慢地扩散开来,娇喘吁吁,半晌才盈盈一笑,施了一礼,道:“见过十四哥…”
      他将脸上的失望尽力地隐去,急忙上前搀了一把,道:“我哪儿担地起祈妹妹的如此大礼…”话音刚落,才发觉怀中的柔软轻轻地依偎了过来,他微微一怔的功夫,祈雅竟软软地跌落在他的怀中,低呼了一声,仿佛不堪重负似的。
      他的心中一动,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方轻轻地将祈雅推开,只见那美丽的容颜渐渐地苍白起来,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发现事情有异,急忙将祈雅扶至一旁的红木圈椅上,俯首望去,原来祈雅的胳膊受伤了。
      正巧范德海沏了茶重新进帐来,见此情景也吓了一跳,急忙放下了茶,迅速地找了外伤药来,也不敢惊动军医,只得递到了他的跟前。他微微沉吟了片刻,也顾不得礼数了,低声说了一句“得罪了”,便小心谨慎地掀开祈雅的袖子。好象是被什么东西擦伤了,伤口并不深,血液也已经凝固了,只是因为他刚刚碰到了,所以才牵动了痛处。
      祈雅倒底是女孩子,难免有些娇贵的,他不敢下手太用力,尽量地放缓了速度,然而越是这样,就越是紧张。许是那一弯肌肤的颜色,白地太过耀眼,那一处浸染血渍的伤口,只若在冰天雪地里悄然开放的红梅,鲜艳明媚。
      然而,他的身前身后,仿佛都熏染在一种淡淡的馨香之中,若有若无。但是他分明地感觉到了,不由得心中一荡。橘红的烛火,一下又一下地跳跃着,好象那一晚,烟火腾空而起,他和她,分身在帘里帘外,举头仰望着翠屏桥的朗朗明月,而他却被那幽幽的芬芳迷惑着,竟然迷失了方向。
      莫不是阿依曼来了?
      倒是祈雅“咯咯”一笑,道:“十四哥的脸怎么红了?”
      他结束了最后一道工序,站起身来,已经恢复了自如,淡淡一笑,道:“祈妹妹越来越顽皮了…究竟出了什么大事,你怎么会到军营来?又怎么会受伤了呢?”
      祈雅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半晌才道:“十四哥不想见到我吗?难道十四哥在等别的人吗?”他微微一怔,道:“祈妹妹夤夜到军营来,就是为了跟我开这个玩笑吗?”
      祈雅也不便再深究下去,略沉吟了半晌,道:“太子今晚邀爹爹过府一叙,好象是为了什么帐本的事情…爹爹回来后把我叫到书房里,长吁短叹地却不肯说话,我连番逼问了几次,他才说…他才说…让我对你死了心…”
      烛泪渐渐淌满了铜碟,又缓缓地滴落到桌布上,幽蓝的花蕊越开越大,青灰色的火焰渐渐地有些稀薄。他急忙走过去,重新点燃了一只,帐中复又明亮起来,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投映在帐幔上,恍惚地让人有些失神。
      他佩服她竟然有勇气说出来,大约也真的是迫不得已,才会夤夜赶了这么远的路来找他,可是他却有些退缩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已经去了别的路途,他根本担当不起她的一腔情意了。
      祈雅见他的神色变化着,还以为他是在为突发的状况在担心,连忙安慰道:“其实太子也不过是警告了爹爹,说是四爷已经卖了人情给八爷,将帐册送到了八爷的手上…四爷和八爷已经联起手来,爹爹说你的境地堪忧,他让我做好打算…”
      他轻轻地敲打着桌案,嘴角浮起冷冷地讥笑,半晌也不过是“哼”了一声。
      祈雅看不透他的意思,嗫嚅道:“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我看爹爹好象心事重重的样子…能把堂堂的九门提督吓地打了退堂鼓,可见事情并不简单…”
      他却转回身来,淡淡一笑,道:“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来?而且还受了伤…”
      祈雅的双眉一蹙,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也是淡淡一笑,道:“难道十四哥是在疑我吗?疑我是敲山震虎的棋子吗?自从德妃娘娘跟我母亲说了之后,你以为我还会有其他想法吗?也许我的父亲因为胆小怕事,会摇摆不定,可是我是不会的…出了父亲的书房,我一直心神难安,我怕他们会对你下手,所以我才迫不及待地出城来见你,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小心你那些所谓的兄弟们,我从马上摔了下来,也没有象现在这么痛…我想不到你是这么看我的…”
      他稍稍停顿了片刻,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那勇敢的女孩,道:“可是我已经娶了妻子…你一向都是心高气傲的,你怎么能忍得下?就算是将来有什么变故,你的身份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祈雅急不可待地道:“可是你并不喜欢她,你一点都不快乐…”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是话一出口,就再难挽回了,索性一蹴而就。于是,祁雅稳了稳心神,又道:“十四哥,从小我就想作你的新娘,我以为皇上一定会为我们两个指婚,没想到…我也曾埋怨过命不由人,可是我很清楚自己的目的,我也知道自己将来要选择怎样的生活…你该知道的,自小我的脾气就执拗,既然是认准了的事情,我是不会后悔的…”
      说话间,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而他感念着祁雅的一腔情意,便任由她握住了。
      那一种似有若无的馨香依旧弥漫在身前身后,好象有人在幽幽地低叹了一口气,他不由得松开了手,急步走出帐外,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好一会儿他才有些失望地回到帐中,迎面碰上祈雅带有探询意味的目光,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却笑不出来了。
      夜在静静地张开巨大的臂膀,将一切都兜揽在怀中。山脚下升起了淡淡的烟雾,一层层地包裹上来,挣也挣不开。在一片烟雾弥漫之中,惟见到那一顶顶的帐篷,好象变得越来越小,只有帐中一点点橘黄的光亮,好象花的蕊,丝丝缕缕,密密麻麻。巡逻和守夜的人,交错而过,一下又一下的更声,单调地响着,却在提醒着那夜不归宿的人,是时候回去了。
      山那一边的天,慢慢转换成晶莹剔透的冰蓝色,她站在山麓的阴影里,遥望着迎风飞舞的帅旗,硕大的“靖”字,伫立在火焰中央,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她一直站在那里,冷风吹拂着她长长的裙摆,刺进了骨隋里,有一种凄凉的痛。
      她自小生活在冰宫里,最是耐寒的体质,即便是三九严寒的时节,也只是单薄的一件衣衫,陪着陆鹤清在雪山上,看护着那棵神草。她从来都不知道冰冷为何物,可是她由千里之外的冰宫来到了繁华的红尘俗世中,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
      可是,她依旧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东边的天际慢慢透出了一点曙光,她才缓缓地向林中走去。
      只听得身后有战马嘶叫的声音,她不由得回首望去,只见营门大开,有四匹骏马飞驰而出,其中两人便是他,还有昨夜夜访军营的千金小姐。她怔怔地望着,不由自主地就跟随了上去。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所以她毫不费力,徐徐地跟随着,也不知道究竟想要怎么样,只是傻傻地跟随着,一直行到了百花谷。只见他们四人勒住了疆绳,仿佛在静静地观察着什么,而她才注意到,在那花团锦簇之地,竟然隐隐潜伏着一种杀气。那杀气很重,连久经沙场的骏马也起了胆怯之意,来回地转着圈,低声地嘶叫着,不敢再往前行进半步。
      其中一个人低声道:“十四爷,好象有埋伏…”
      他倒是从容不迫地拉紧了疆绳,环顾着四周的情势,突然低喝了一声,道:“小心…”身形一闪,一柄飞刀只以极快的速度插入树干之上,死死地钉在了上面,竟然纹丝不动,气力之大,可见一斑。
      两棵大树之间突然竖起了一道屏障,紧接着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落,将祈雅与一个侍卫包裹在其中。十几个黑衣人从树丛中跳了出来,手持着单刀向他挥舞而来。另一个侍卫一看情势不妙,急忙护在了他的身前,可是他也是不含糊的,伸手推开了侍卫,与那一帮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她站立在几丈外的树梢,静静地观望着这边的激战,并不曾出手相助。因为她以为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闹剧,有谁会这么胆大包天,竟然敢对天子最宠爱的王子下此狠手?况且,看他迎敌对战的局势,那些人虽然倚多欺少,但一时半刻倒也占不得半点便宜。
      祈雅在网兜中高声叫喊着:“十四哥,救我…”
      他的精神立刻被分散了,渐渐地就落了下风。忽闻 “嗖”地一声,一只只冷箭由林中飞来,只奔他的面门而去,而他已经来到了网阵附近,抬剑劈去,又有两个黑衣人紧紧缠住不放,这当口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
      几乎一瞬间的事,不知从哪里掷出的物体,冷静而果断地将那一只只冷箭扫射一尽。
      他微微一怔,低头望去,原来是一枚枚晶莹剔透的冰淞,难得这样的天气,仍然聚集不散,由那明亮的光泽中透出一缕缕淡淡的花纹,似是人造,又恍若天成。
      究竟是谁在暗中帮他?
      那几个黑衣人也是一愣,但手下却没有放松,立刻重新攻了上来。另一个和他并肩作战的侍卫好象受了伤,惨叫了一声,倾倒在地上。祈雅在网阵中踢踏扑腾着,大声叫着:“十四哥,救我…”他未免有些顾此失彼,眼看着另有一些黑衣人由树林中疾步而出,训练有素地将网阵卸了下来,那架势似乎是想挟人质而去。
      他被困在黑衣人中,想要上前阻止,似乎已经力不从心,但还是奋力争斗着,却眼睁睁地看着另一帮黑衣人挟祈雅迅速地离开。他瞅准了一丝缝隙,腾空而起,奔祈雅消失的方向追去,不想却在半空遭遇了莫名其妙的一团白雾,虚无缥缈,芳香弥漫,越逼越近,他想要挣脱却又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好象魔怔了似的。
      渐渐地,他的思绪好象混乱了似的,手上的劲头也在渐渐地消散,突然一个筋头栽了下来,重重地落在地上,似乎也没有特别的疼,只是困乏地想要睡去。眼前也慢慢模糊起来,目光中所有的一切都在渐渐地远去,好象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一道白光闪过,淡淡的幽香入鼻,那样一种温暖而陌生的感觉又来了,仿佛真的要睡过去了,可是耳边却听地一个温婉的声音高声道:“梁承平,打起精神来…”
      眼前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一个温柔的身躯紧紧地依傍在身边,其实是支撑着他才对。他随着那温柔,在黑暗中迅速地移动着,她好象是在抵御着正在进攻的敌人,又好象是在寻找着后退的路途,他只听着她不悦的声音:“张鹤年,你怎么会这帮人混在一起?你真的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吗?”
      对面有一个人在“嘿嘿”的笑着:“小师妹,你为何要趟这一淌浑水?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别反抗了,把他交给我吧…你很清楚,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他感觉自己在随着身边的人渐渐地倒退着,他感觉着围绕在自己胳膊上的轻柔,渐渐地紧张起来,他听着那一个温婉的声音在耳下一字一顿地道:“张鹤年,你可知道他是谁?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抛下他独自偷生的…我若是死了,我看你怎么跟陆师兄交代?”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身体在那温柔的围绕中渐渐地下坠,速度越来越急,急急地向无底深渊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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