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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 ...

  •   旷野之中,徐徐独行,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般的折腾,全身的血液似乎已经在倒流了,头痛欲裂,口干舌燥。这一切倒还罢了,只是她该往哪里去?哪里才是她的家?难道回天山去吗?好象是不行的,那样无疑是置回疆于不利,她又将母亲置于何地?
      到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槐花胡同,静静地呆坐了许久,后来才想起来吴用和三宝已经结伴云游四海去了,他们说除了月出花,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让她恢复从前的容颜。三宝说一定行,吴用虽然不通医理,为了宽她的心,也随声附和着。可是她根本就不相信,倘若真的那么简单,陆鹤清将生命最好的光景用来等待一朵花开,岂不是天下最可笑又可悲的行径?
      为了陆鹤清,她也宁可选择不信。
      但是,那两个人还是义无反顾地出发了。
      她在槐花胡同里曾经设想过很多次,也许他真的会不计较…可是,他怎么会不计较?当初,他难道不是因为传言中的阿依曼“貌丑性戾”,才在新婚之夜拂袖而去?就算那曾经是误会好了,那么“治国平天下”的伟大宏愿呢?她想想,站在庙堂之上的他,离自己何其遥远,何其恐怖。高墙深宫,人影重重,不是她所能理解并能够去适应的生活,她偶然想着那样一种人来人往里的热闹与虚情假意,就禁不住地心生厌烦。
      可是他要“治国平天下”,他要的是万里江山,而她却是身在这江山社稷之外的人。
      她不能再留下来了,她不能再象从前那样平心静气地将自己隐蔽在静心竹苑里,经过深谷幽地的几日相处,她已经无法再平心静气,置若罔闻地生活下去了。
      她一向都以为自己是无所谓的人了,原来她是这么计较,而且还是斤斤计较。
      就算她忍不住夜返静心竹苑,屡屡看见他一个人独坐在那里,她几乎想要放弃了,终于伸出手去,也许只不过还有几寸的距离,在紧要关头却还是一点点地收了回去,隐退了身影。
      决定和亲天朝,是她做出的第一个最最重要的人生决定,可是也比不得此时此刻。她已经容颜尽失,她从来不知自卑为何物,可是这样一种异样的情感,此时此刻却如影随行地跟随着她,并且在一点点地击垮着她的信心。她没有勇气好象那一个一往无前的年轻女孩一样去争取什么,她从小受到的教训是无欲无求,她只是一个隐藏在帘后的人。
      太阳已经升高了,稀薄的晨雾渐渐地消散,院中靠墙根的千叶石榴上落满了湿答答的水珠,碧油油的叶子一重重地叠罗在一起,托衬着一簇簇开着正艳的花朵,红润酥软,温柔可人。青石板路上的水雾却很快化为了乌有,甚至有一点干涸的龟裂之意,让人一眼望过去,不由得只是焦躁。
      起风了,竹帘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窗屉下的围栏,皮肤上仿佛被巨大的力量吸附着,紧紧地收缩在一起,寒意涔涔的阴凉,贯穿了她的全身。然而心中却是火热的,一股股的粘腻咸腥向上翻涌着,她拼力忍耐着,不想那冷热相煎的痛楚,却如同此前一样,再度袭来了。
      她的伤一直都没有痊愈,如今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她不知道以后又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院外的铃当叮呤一响,她紧紧地抓住几案的一角,任由坚韧的竹尖在手心磨起刺骨的寒意。抬眼望去,却见院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身穿石青色长衫的青年男子在两人簇拥之下缓步而入,神色之中只是倦怠与淡漠,她还是紧紧地握着几案的一角,却再也无法象当日那样从容不迫。
      那男子四下观望了一下,才唤道:“有人在吗?”
      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翻江倒海一般的煎熬,在撕扯着她的定力和理智。眼前渐渐地模糊起来,恍惚她日夜思念的人正步步走来,那样相象,似乎又不太一样…越走越近了,她慌乱极了…不要,不要,她不要给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要,不要…
      “有人在吗?在下梁承钧,特来此拜访…有人在吗?”
      越是焦急,身体却越来越不听使唤,手在急迫慌乱中滑向一旁的古琴,紧紧地扣在那琴弦上,几乎是本能地抓紧了,再抓紧些…那弦丝本是冰丝混以金蚕之丝做成,柔韧性极强,不知为何竟突然发出 “砰”的一声,分崩离析。她的心中一惊,神智渐渐地清晰了不少,弦断…断弦…这并不是太好的兆头,古人以“弦断”比喻夫妻分离,难道她和他,真的只能这样?
      “姑娘,你没事吧?姑娘,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请恕在下唐突,在下要进去了…”
      这样地焦躁与厌烦,然而那巨大的阴影渐渐地逼近了,只望地见那松青衣衫的一角,光润淡雅的瘦竹轻纹,渐渐地混杂成了一团…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身子向后一仰,“咕咚”一声倾倒在地,立刻便人事不知了。
      夜真的好长。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空气中充溢着淡淡的药香。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藏在的房屋的角落里,静静地停滞在那里,让人无端端地发起急来,只恨动弹不得。也许等了好久,南窗外微微露出一点青灰的光,好象是温柔的一点浮云,缓缓地来到窗前,斜斜地劈开了一道道缝隙,明艳的橘黄与霞紫,慢慢突围而出,仿佛由天席地织就了一幅云锦罗裳。
      风声呜咽咽地敲打着窗屉,然而由那不规则的“嘭嘭”声中却隐隐地听见出征的号角在城的另一边响起。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战鼓轰鸣,动人心魄。只恨动弹不得,默默地停泊在无奈与悲哀的海里,漫无边际地四下游荡着,不知还要游荡多久。
      也许几个时辰,也许十天半日,也许一年半载…
      这样昏沉沉地睡着,难道要到地老天荒?
      忽而,半空中有一条金蛇飞舞,直奔面门而来,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似乎有些不祥的预兆…已经有多久了…她睡了有多久了…他是不是已经出征去了…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她竟然睁开了眼睛。
      拼尽了全身气力,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雨过天晴的的帐幔,垂着如意丝络和八宝荷包。耳边好象有轻柔的低呼声:“哟,醒了,快去回禀四爷,醒了…还有,别忘了请张先生来…”
      她微微侧过脸去,偌大的地方,布置地极简单雅致,却不失尊贵之气。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垂手站在一旁,脸上呈现出惊喜的笑容:“您醒了…您醒了…”她的目光却径直地越了过去,轻轻柔柔的一层珍珠幕帘隔开了两重天地,在耀眼的日光里只隐隐流动了温润与幽雅的色泽。
      “这是哪里?”
      声音艰涩,好象不是她的声音了,她不由得有些微微地诧异。
      那个年轻的女孩子笑道:“谢天谢地,您总算是醒了。这里是望澄园,是贤亲王的别苑…这大半年来,您一直这么昏迷不醒,可把我们王爷给急坏了。”
      大半年…贤亲王…她很困难地思考着,依稀记得那缓步踱进院来的青衫男子…噢,想起来了,是当今天子的第四子,梁承钧…
      “你是谁?”
      那年轻的女孩子看她挣扎地好象要起身,急忙上前来搀扶着她,道:“奴婢是我们家王爷派来伺候您的,奴婢叫春梅…小姐,您就先这样靠靠吧,这样还省些气力…一会儿王爷和张大夫就该来瞧您了…要是我们王爷知道您醒了,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呢…”喜出望外之下难免有些忘形,待意识到了,急忙噤口不言了。半晌才又道:“姑娘,您渴不渴?我去替您沏杯茶来。”
      她依旧怔怔地望着那珍珠幕帘,看地久了,白花花地晃起眼来。只得收回了目光。无意中瞥见倾泻于枕上的一段长发,竟如墨玉一般乌黑油亮,心中忐忑不安,怎么回事?她的头发…为什么一觉醒来,竟又恢复了从前的颜色?
      只听得春梅低低地叫了一声:“给四爷请安。”
      她又怔怔地向珍珠幕帘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淡青人影急步而入,及到了帘前,仿佛想到了什么,陡然又停下了,向端茶侍候在一旁的春梅问道:“真的醒了吗?”
      春梅喜孜孜地道:“醒了…姑娘刚醒,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气色还好…小福子已经去请张先生过来了,奴婢这就去厨房预备膳食去,姑娘该饿了…”说完,又施了一礼,悄然退出去了。
      他略沉吟了半晌,才朗声道:“姑娘,在下梁承钧,姑娘可还记得?曾经蒙姑娘大恩,救得我一兄弟的性命…我曾多次探访姑娘的寓所,欲向姑娘致谢,不巧姑娘均不在家。恰逢那一日承钧又到槐花胡同去,正遇见姑娘昏倒在地,家中又无其他人,故承钧斗胆将姑娘移至此处静养,请人为姑娘诊病…失礼之处,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堂堂的贤亲王,何至于这样低声下气规行矩步?仿佛从一开始就被受禁住了,满心的仰望满怀的倾慕。天上的明月,可欲而不可求,一旦跌落了凡间,近在了咫尺,好象也是不真实的,只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难言的寂静,被无限地拉长,她好象在思索着什么重大的事情,却又不得其解。他站在那里,等待地身体似乎都有些僵硬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原来是你救了我…”
      是他救了她,是他不惜一切代价,救了她。
      “谢谢你…”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样简单的三个字,已经足以了。不论他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已经无所谓了。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简直是失去了理智,简直是鬼迷心窍了,简直是走火入魔。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了,他觉得自己好象是有些疯了,竟然置万里江山于不顾…竟然冒着将万里江山拱手让与他人的风险…不过是为了救她的性命…
      外面有人回禀:“四王爷,张先生来了…还有,十三爷也来了…”
      他微微一蹙眉头,便道:“姑娘,我为姑娘请来的大夫来了,这半年来倒亏了他为姑娘诊病,才令姑娘起死回生…我此刻还有事,待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她看着他模糊的身影渐渐地远去,又有一个清瘦的身影飘然而进,似乎也不懂得避讳,直接掀帘而进。她微微一蹙眉头,只见来人身着道袍,也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却已是白发苍苍。不由得她悚然一惊,喝道:“张鹤年,怎么是你?”
      张鹤年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我。小师妹,当今天下,如果不是我,有谁能解了你的毒?否则,你此刻还是会和你的师姊一样,满头白发…”
      她不禁向后瑟缩了一下,不肖片刻又坐起身来,急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师姊她岂不是也可以…”
      张鹤年洋洋得意地“哈哈”一笑,道:“你在中毒之下又强行运功,才招致走火如魔头发变白,是毒我就能解…可你师姊不同,她的闲事我可管不了,她的病我也治不了…”说完便近前来来为她诊脉,又忍不住道:“陆师兄就是有些傻气,傻到为了一个忘恩负义的女人,连武当的掌门也不肯做,终年在天山上等候着一朵花开…其实,当今天下,这月出花并非只有那一株,在皇帝的南书房里也有一株,是早年间由渤海王进贡的,皇帝一直极为珍爱。四王爷竟然想方设法去弄了两片花瓣来替你做药引,倒是难能可贵了…”
      原来还是有赖月出花。
      皇帝的身边原来就有现成的,那么陆鹤清是不是就无需再痴等下去了?或许,她可以直接进皇宫取来?
      不想,张鹤年却冷冷一笑,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倘若真的是为了一朵小小的花,陆师兄又何必在天山上苦苦等候二十几年?他和你师姊之间的事,你是不会懂的…”
      也许张鹤年说地对,陆鹤清苦苦等待的,不过是师姊的回心转意,怎奈师姊一直念念不忘的,却另有其人。
      她忽然放低了声音,道:“我想知道,上次那一役,你究竟是受谁所托?难道是…”说话间抬起另一只手来比了一个“四”的手势。张鹤年依旧面不改色捋着五缕长髯替她诊脉,半晌才从齿缝间溜出几个字:“你想我会告诉你吗?小师妹,你太单纯了…”她想了一想,也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轻轻地“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倒是张鹤年诊完了脉,又微微一笑,道:“小师妹,我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向来不问雇主是谁…倘若我的好奇心太重的话,我早就不在这个人世了。小师妹,你不修身养性陪着大师兄在天山养花,何必来到这花花世界管这档子理也理不清的烦心事?尤其是皇家的事,更是少管为妙…好了,你的身体已经无恙,这半年来我为了治好你也费了不少时间和心思,就算是我向你赔不是了…”
      她依旧静静地,似乎并不为所动。
      张鹤年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又道:“小师妹,陆师兄对我有救命之恩,那一次若不是你强行插手,我本不欲为难与你…况且,我毒伤了你,也自有治你的法子…不想,你竟然会从悬崖上跳下去…罢,此时亦无须再做解释,我明日就要起程去苗疆闭关研毒,药方我留在这里,按此药方再运用武当心法,静心修养,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定可痊愈…小师妹,你好自为之吧…”说完,竟未做停留,又好象来时一样飘然而去了。
      陆鹤清的这个师弟,若不是沉迷于毒物,也许不至于会不容于师门。这世上总有一些充满怪异想法的人,比如说她从小到大认识的那几个,大约都有些怪异,而她一直保持着清醒冷漠的姿态来旁观,总觉得自己已超然出世。可是,她却忘了一句俗语,“只是未到伤心处”…
      只是未到伤心处。
      她靠在床头,怔怔地胡思乱想着,好一会儿才发觉春梅回到房里来,轻声唤着她:“姑娘,我让厨房新熬了燕窝粥,你想不想吃一点?”她依旧怔怔地望着床幔上的一只荷包,金丝挑线,如意锦纹,团花簇簇,好不热闹。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地道:“已经大半年了,西北的战事也该结束了吧?”
      春梅正在一旁准备着膳食,半晌意识到她的意思,便道:“不知道,听我们家王爷的意思,且地有些时候呢…”说完才转身去看她,却发现她的眼睛紧闭,好象已经睡着了似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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