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写手》bijou

2、第 2 章（修）

　　顾言垂着手坐在沙发上，芒刺在背。
　　对面坐着桥叔，他今天还带了个身形颀长的实习生。
　　这人顾言见过一两次，用他严苛的标准来看长得还算及格，顾言也就顺便多看了两眼，但除了身高目测一米八五这一情报外，只知道他在T大读研，名字叫周黎。
　　“顾言，有点儿名气就飘起来了？”桥叔绷着脸吹吹顾言帮他沏好的茶水，呷了一口，放回了茶几上，抱起胳膊神色不虞的直盯着顾言看，几乎能把他看出两个洞来。
　　顾言扯扯嘴角，笑的干巴巴的，“哪能啊，桥叔，您知道，我很少拖的，这回是真出问题了，我得花时间修改，总不能随随便便就交了，您刚带我那会儿不就教育我得对读者负责嘛。”
　　“哼，不守时也是不负责任的一种。”桥叔脸上的沟壑都皱了起来，两眉间竖着深深的一道坎，直穿过额头上的一个痦子，活脱脱一开了天眼的二郎神。
　　桥叔全名郑文桥，星月出版社的老编辑，跟一个个方块字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眼光独到，他平生最骄傲的，就是发掘了如今的文坛巨匠梁亦清。
　　郑文桥看着顾言耷拉着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泛青的脸色缓了缓，“你这一拖，我们后续的工作都没法继续，你让我们怎么办？”
　　顾言舔舔嘴唇，无言以对，却在心里给宋喻狠狠的记上了一笔。这小子害的自己在这跟‘二郎神’斗法，还有个实习生冷眼旁观，这个周黎自打进了门就一直不转眼珠的瞧着自己，简直是自己丢人现场的忠实观众。
　　别人出丑很有意思吗？
　　顾言忍不住偷着给了周黎一记眼刀。
　　周黎怔了怔，这才慌忙错开视线。
　　郑文桥坐直了身子，食指重重的敲了几下茶几的玻璃面，“你以前就算是偶尔延期交稿，那也是提前跟我通了气儿的，可这次你明明一直说没问题没问题…现在我人都来了，你居然告诉我交不了了，你让我怎么回出版社？”
　　顾言抿抿唇，继续诚诚恳恳的说了几句好话，称呼也从‘桥叔’改成了‘郑老师’，“真对不住，郑老师，这次的问题我之前也没发现，等今天早上意识到得大改时时间已经不够了。”
　　郑文桥重重的哼了一声，“什么郑老师，你要是真拿我当‘老师’，也不会这么干。”
　　顾言还想接着道歉赔不是，郑文桥却懒得听了，“行了，现在道歉还有什么用！你赶紧说个清楚，到底什么问题？这么半天了，你光念叨‘需要修改’啊、‘时间不够’啊，婆婆妈妈的，我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顾言愣了神，郑文桥和周黎两个人一齐的看着他，他沉了几秒却站了起来，“对不住，失陪一下，去趟卫生间。”
　　郑文桥眉间挤出了大大的‘川’字，别过脸厌烦的朝顾言扬扬手，示意他要去快去，一旁的周黎尴尬的笑了一下，帮着郑文桥把冷了的茶水换了。
　　顾言站在水盆上面的镜子前，看着里面愁云惨雾的那张脸，打开水龙头捧着凉水拍到了脸上，冷得他一激灵，也没心思拿毛巾擦，又看了眼镜子里的狼狈相，扬起手给了水龙头个巴掌，“没一件顺心事！”
　　宋喻剪完了头发，付钱时才发现忘了拿顾言给的钱。
　　他把外套口袋整个的翻了出来，倒出了一堆零钱，最大面额是五块，还有几张毛票，都掖得皱巴巴的。
　　在理发店老板近乎悲悯的目光下，他把钱一张张的捋平，点好了数额，若无其事的出了店。
　　他看了眼时间，就把手机关机了，开始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荡，觉得头发短了以后脑袋轻飘飘的，还有点儿冷。
　　他一路上都神游天外的不知道想什么，有时还掏出口袋里的纸片和铅笔头写写画画，路人见他怪异，都忍不住多瞧两眼。等他从脑子里的异世界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溜达进了N大，现在正站在N大的操场上。
　　这个时间操场上学生不多，跑道上三五个跑圈的，边上草坪里散着几个拽着健身器材锻炼的。
　　宋喻伸手推了推眼镜，看清了高低杠旁边跳绳的那座‘宝塔’，脚后跟一转，做了个完美的向后转，就在他要‘齐步走’的一瞬间，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宋喻！？”
　　宋喻一僵，身后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脚步声。
　　“嘿！我说你怎么见我扭头就走了？你没欠我钱啊。”曹巍厚厚的手掌拍了拍宋喻的肩。
　　待宋喻不情不愿的扭过身，看见了曹巍一张弥勒佛似的肥脸正努力憋着笑，“老弟，你这发型真利索，跟刚接受完铁窗教育似的，要不是在学校里，我还真不乐意搭理你。”
　　宋喻沉默片刻，才冒出句：“巍哥。”
　　曹巍终于还是笑了出来，“哎，虽说发型草率了点儿，可总比前些日子的‘披头士’强多了，嘿，这么看你还是挺顺眼的，我刚才差点儿没认出来。”
　　那你不还是认出来了吗？宋喻盯着自己脚尖腹诽道。
　　曹巍好像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狡黠的嘿嘿一笑，“你这件羽绒服一穿七八年，从小时候的过膝大长款愣是穿成了短款，现在看影子我都能认出来了！行了，天怪冷的，咱哥俩找个地儿坐坐？”
　　宋喻脸上没什么表情，脚却向后挪了半步，“不耽搁哥健身吗？”
　　“我这种身材的跳绳一般称作减肥，”曹巍自嘲的乐了，“唉，不瘦瘦是不行了，做备胎都没人要。”
　　曹巍揽过宋喻的肩膀，“走走走！哥请客，我们学校有个挺不错的咖啡馆，老言应该跟你说过吧，那家咖啡是现磨的，老言嘴那么刁，喝了都说不错！”
　　他嘴里‘老言’这个叫法，宋喻打小听到大，一直耿耿于怀，他觉得和顾言一点儿也不搭，太糙了，但宋喻不喜欢没用，毕竟顾言自己都没觉得不好。
　　曹巍瞧宋喻的神色，“他没和你提过？那咱更得去一回了！”
　　说着就拽着宋喻走到了他说的那家店，也没管人家乐意不乐意。
　　店里装潢看得出店主很用心的，田园风的碎花小壁纸透着清新气，古铜色的扶手椅坐着也很舒服。曹巍挑了个靠窗的好位置，给自己点了杯号称能燃脂的黑咖啡，请宋喻的是顾言爱喝的玛奇朵。
　　咖啡上桌时，他把玛奇朵递给了宋喻，“尝尝吧，老言就爱喝这个。”
　　宋喻本来一脸的兴致缺缺，听了这话才正眼瞧了瞧那杯淡棕色液体，抿了一口咂摸了下味道。
　　“怎么样？”曹巍手搭在桌面上看着宋喻。
　　“就是带点儿苦头的牛奶。”宋喻总结道。
　　曹巍笑道：“其实玛奇朵又甜又香，一般是女生爱喝，不过你可别跟老言这么说，他听见准得急。”
　　宋喻看着咖啡奶泡上的树叶拉花，“这叫玛什么？”
　　“玛奇朵。”
　　宋喻点点头。
　　曹巍看看宋喻，这小子瞧着还挺老实的，不像惹人烦的样子，顾言和他虽说不是亲生的，可两个人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按说关系不该太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顾言越来越不待见宋喻。
　　其实回忆一下，他们小时候那会儿关系还不错，曹巍记得宋喻打小话就都说给顾言听了，其他人他一概不理，那时候他没少因为不理人让同学欺负，顾言知道后，放学挨个的堵欺负宋喻的兔崽子，拎着根棍子满街追人揍，后来宋喻有一阵一直拽着他哥的衣角走路……
　　十几年转眼就过去了，哥俩的关系却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依曹巍看，现在的顾言对宋喻的态度两个字就能概括：腻歪。
　　曹巍不明白，问过顾言，但顾言压根不搭理这茬，他猜来猜去，觉得问题八成在宋喻身上。
　　宋喻马上就二十了，不上学也不上班，天天在家不知道鼓捣什么，黑白颠倒的混日子，准是顾言觉得他不成器，劝了也没见成效，才开始嫌弃这个弟弟的。
　　曹巍自作主张，打算开导开导迷途青年，挤出一脸有些油腻的笑容，“嘿嘿，宋喻，谈过恋爱没？”
　　他冷不丁的把宋喻问愣了，看看他，摇了摇头。
　　曹巍的脑回路很简单，宋喻现在有顾言家里养着，吃喝不愁，要想激他奋进，最好的法子就是谈场恋爱，就他现在这情况，再母爱泛滥的妹子也得甩了他，这不正好能让他看清现实吗？
　　“那有喜欢的女生吗？”
　　宋喻上下扫了他一眼，又摇头。
　　“呃，那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哥先听听。”
　　宋喻开口了：“做什么？”
　　“嘿，还能做什么，帮你物色一下呗！”
　　宋喻接着摇头，“不用。”
　　曹巍见他刀枪不入，干脆在咖啡馆里四下瞧了瞧，想找几个N大的姑娘让宋喻好好看看，看清他错过的青春有多美好。
　　这么一瞧，还真让他寻着了个美女。姑娘坐在不远处靠墙的座位上，桌上摊了几本书，正边看书边记笔记，曹巍来了劲头，拍拍宋喻，“你看那个女生，多文静！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宋喻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只见那女孩长得清秀，留着齐齐整整的短发，前后都跟刀切的似的利落，宋喻不知道是什么发型，也不感兴趣，接着低头喝‘苦牛奶’。
　　“我怎么看她有点儿眼熟？嘿，巧了，估计还是老言的粉丝，你看，她手里的那几本，都是老言的书！”
　　宋喻这才仔细看了眼她面前的东西，果然，几本都是顾言的悬疑小说，其中一本包着透明书皮的，还是他的处女作。
　　那些书同时摊开，一一放在笔记本前，宋喻瞧着女生的举动，不由得在意起来。她一会儿看看处女作，一会儿又看看别的作品，似乎在比较什么，还时不时的在本子上记下来。
　　宋喻的心突的一跳，不怎么舒服的换了个坐姿，侧脸看着女生的举动，眼底有些疑惑，但藏在疑惑后面的是戒备。
　　没见过看小说还几本对比着看的，这女生……
　　曹巍见他盯着姑娘，还以为瞧上了眼，虽说这个目标不可能攻略，但说说话总行吧。
　　他站起来，扶着宋喻肩头，“既然是老言书迷，我们就过去跟她聊两句，你也跟姑娘说说话。”
　　谁知宋喻却抬手拉住他手腕，说：“不了，别打扰人家，我想回去了。”然后起身就走了，曹巍追了上去，临出门时宋喻还扭过脸又看了那姑娘一眼。
　　“你小子手劲还挺大的，”曹巍边走边埋怨，“刚才拉的我手腕生疼，跟妹子说说话而已，至于那么不好意思嘛…”
　　……
　　顾言抬头看了眼表，六点半都过了，他给曹巍打了电话，说自己临时有事，晚上不过去了，又嘱咐他这些日子动静小点儿，邻居举报了，但罚钱和涨房租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提。
　　宋喻那小子还没回来，估计是畏罪潜逃了。
　　顾言下午那会儿努力回想宋喻早上说的话，自己又随口编排了几句，好在郑文桥也懒得和他耗，听顾言说的含糊，觉得他思路混乱，估计是写作遇到了瓶颈，就和他定了最后期限，带着实习生走了。
　　关上门，顾言摊坐在了沙发上，仰着脑袋待了片刻，然后窜起身来就给宋喻拨了通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顾言一把把手机扔了。
　　宋喻这孙子绝对在躲他。
　　顾言冲进宋喻的垃圾场想扔他几本书解气，可拎起来一本看见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宋喻的笔记，只得又放下了，他接着瞄准了地上的一本，但书里有折角，看着像是宋喻现在手头要用的，就又放下了……
　　如此折腾了半天，书一本没扔，倒把屋子收拾了一下，看着明显整洁了不少的地面，醒过闷来的顾言伸手揉了把脸，“草，我怎么这么窝囊！”
　　他刚想关上门出去，却瞥见了桌上的几个罐子，淡黄液体里浮着老鼠和鸟。顾言前些天看见宋喻夹着几团报纸回来，估计里面就是裹着这些恶心玩意。
　　他咧着嘴忍着恶心把罐子抱走，下楼扔进了小区垃圾桶里，站在垃圾桶前抽了根烟，看着罐子里的东西，“死耗子有什么用？看着玩的？”他不能理解。
　　这时候的顾言让凉风一吹，冷静了下来，倒开始后悔了。
　　本来嘛，宋喻也不是故意的，中学生写个几百字的作文还有卡壳的时候呢，何况是洋洋洒洒几十万字？再说，他自己现在还憋着二十万字的‘废品’呢。
　　“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凑我自己那七八万字吧。”顾言蹲下来，胳膊耷拉在身侧，顺手把烟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