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之刃》利夏尔

38、第 38 章

　　三十七下
　　歌队就敲起了小鼓，吹着长笛，打起拍子唱道：
　　“田家无赋闲，耕种从此起，枫叶神火暖，水车磨石旋，海中玉叶随波去，旷野金枝伴风生。”
　　这时候，将斗笠戴在头上，在歌队中有僧侣身份的路斯菲尔站起身来，与贝尔菲高尔扮演的阿娜特一对一地解释了唱词的寓意：阿娜特以雷霆一般的手段杀害了墨特，像是播种小麦一样将他种在大地的泥土里，然而墨特不久之后复活，同巴力展开旷日持久的战斗，如果墨特胜利了，那一年就是荒年。解释之后，路斯菲尔的身形隐去。
　　塞穆尔就又唱道：
　　“轮回由此恒，恩怨断未终，日升月亦降，月降日亦升。”

　　在火光，水光中咏唱并且舞蹈的，已经不是历史人物借助演员而表现的生灵，而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东西。它连接着过去与未来，却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如同电能一般驱使着人们的思考与行动，这就是所谓业力。迪亚开始梳理自己一直思考的东西：为什么复仇对于茉莉如此重要？

　　是因为业力将所有的‘恶’的凝结集中到了城市之中，再让茉莉去消除这些‘恶’的载体，做一个清算吗？还是茉莉因为不幸的遭遇，滋生了异常的邪恶和扭曲，才使得她在不远的将来做出残忍的举动呢？所谓因果，是要借助人所看不到的‘规律’来实现，还是自己拿起刀来结束因果呢？

　　她知道茉莉是了结索多玛的‘恶’的关键——城中的人若只是同性相恋还不是什么罪过，至多是不容易留下后代。但是他们为了留下后代，失去了恋爱的能力，只有繁衍，控制与剥削。为了繁衍，制造更多抢掠起来更为有力的男人，他们大量购买异族女子，并且肆无忌惮地性侵，殴打，薄待她们。

　　茉莉由于这样的记忆始终没有抹去，在回到魔界的前三年没有睡过觉，彻夜攻读。但她读书也不是真正地用功，只是想要摆脱城中那些性侵她的男人们狰狞贪婪的形象。她不可能不恨他们。
　　仇恨放大了茉莉身上具有的攻击和复仇的心态，无论这种心态会以什么形式表现出来，都与眼下宣传的‘正能量’背道而驰。
　　但黑暗能量不会因为正能量铺天盖地的挤兑就销声匿迹。路西法在离开天界之前也是很正能量的青年。人生在世，恶意必须有一个发泄渠道，去打沙袋也好，虚拟游戏也好，写下对敌手的咒骂也好，直到达到心念的平衡，人才不会被生活所击倒。

　　如果一个人的生活足够痛苦，人们还要他坚持正能量就是在伤害他，因为人们除了要他坚持正能量之外，两毛钱的帮助都不会给那个痛苦的人——按照天界和魔界的物价来看：两毛钱还能买一碗撒着菠萝碎的烧肉饭呢。

　　话又说回来：这并不能说茉莉的行动就是正义的，它符合因果，但不符合一般人心中的正义。在普通人看来：宽恕一个作恶多端的城市和家族是理所应当的，而不宽恕就是罪大恶极。这种朴素的二元道德观背后，未免没有兔死狐悲的心态作祟。

　　可是，等待自然去制裁生物的‘恶’并不现实，因为自然也允许了弱肉强食，男尊女卑，胎儿寄生并且掠夺母体的营养的‘恶’，生物之中，往往是年轻一代掠夺年长一代的资源，之后将年老的同类无情地杀害或抛弃。如果对这种‘恶’造成的损害予以补偿，必定要有伦理道德和法律作为辅助。

　　在记载中，对‘恶’的制裁，基本上都是拥有人格的生物在做这些事情，或者是行恶者自身的心理导致了罪有应得的下场，没有经过人们的审判就消失的恶人和恶行，则是少之又少。对‘恶’的忍让，期盼自己能从忍让中获得命运的补偿，也是在作恶，因为忍让，就是在纵容不公和伤害。但同态复仇又会制造轮回，完全指望法律和道德也会失望，因为法律并不完美，它有时候会惩罚过度，有时候会偏袒制造伤害的人。
　　任何应对伤害的方法都有弊端，但若因为弊端而什么事情都不做，就永远不可能制裁存在于生物之中的恶。

　　反光摇曳的水上，塞穆尔和摩洛克正面对面地拉动象征轮回的水车，正如史书中所记载的一样：墨特会让大地荒芜七年，巴力又会让大地丰收七年，如此循环往复。车轮旋转，两人将艳丽的红衣和白裙换成了黄栌色的狩衣，戴着乌帽子，此时两人的作用更类似于东方浮世绘一样的背景画。

　　黑发蓝眼的贝鲁赞巴布与贝尔菲高尔慢慢走到台前正中，咏唱起落幕前的歌：
　　“青阳春乍起，远山暮色茫。斜晖映明月，风暖昼渐长，此是耕耘好时光。水中游鱼翻腾银波亮，云上飞鸟回旋碧霞扬。语不尽这春霄一刻，千金方成章。”

　　由于‘春宵’属于违禁词语，因此贝鲁赞巴布和贝尔菲高尔都用了代码，将声音拖得很长。因此，明明是吉祥的祝词，他们唱出来，就有了轮回难解，表面荣光实则难以长久的意味。劳作和收获也变得毫无目的，在这段歌给人的感受之中，生活变成了废弃的木屋角落的废旧陶器，变成了夜浓露重的荒原上的茅草，对身体也逐渐地不加看重。

　　迪亚决定，演出结束之后，要仔细地重修一下关于轮回和因果的学说，以便帮助茉莉。
　　一直都是晴朗的天气。
　　茉莉兑现了众人的承诺：买下了用于当做据点的房子，众人跑前跑后地忙碌，因为整理这样一座老旧的房子，不是一项小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