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之刃》利夏尔

18、第 18 章

　　十五
　　出于礼貌，茉莉还是问候了纳贝流士，坐下同他一起吃午饭。
　　玛伊雅弥今天心情有点不太好，但茉莉认为她现在有点可憎：这倒不是出于雌竞——年轻雌性因为自身拥有的繁殖力较强，因而有意无意地歧视年长的雌性。雌竞的话她就会觉得纳贝流士是个不错的男人了。

　　玛伊雅弥由于是唯一的谎言天使，工作自然是异常繁忙，不仅仅是忙于军务，还要指导年轻的武官们关于战术欺骗的注意事项，也正是因为独一无二的能力，她的周围似乎有一个人所看不见的高墙，除了魔力高强的人，几乎没有什么人亲近。

　　“星期三也没办法休息。”玛伊雅弥说：“军中似乎是出现了一种传染性的疾病，说是疾病也很奇怪——患者的身体和思维程序之中没有任何导致故障发生的程序代码，但故障还是发生了。不是诅咒，也不是毒，使用密文说话时候病痛全消，但换回魔界语言的时候，又开始发病：乏力，说不出话，思维暂时中断。”

　　“这我也听说了。”纳贝流士慎重地说：“但我认为并非传染性的疾病，只是恰好许多人同时发病，就像中毒一样，而且有个特点。”
　　“什么特点？”
　　“文职病得比武官厉害，起初我认为是实力的缘故，但，文职的人大多是魔法师，他们的魔力非常高强。何况一些擅长写文章的武官也病得很厉害，如此说来，这病和劳累，中毒，诅咒之类应该没有关系。问题出在‘写文章’的方面。”

　　玛伊雅弥叹着气打断了纳贝流士：“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敢说出口来——就剩下‘新下载的律法程序补丁与原有的思维程序冲突’这个可能了。但说出来有什么用呢？艾西哈特夫妇和巴菲亲王能找出一大堆理由告诉我们：象征罪恶的一些文字不应该出现，问题还是无法解决。”

　　“我们只能保护好自己……再等到问题无法解决的时候。”玛伊雅弥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人命关天，先救人要紧。”
　　纳贝流士吃了午饭就告别了，没有留下来说话。

　　收拾餐桌的时候，玛伊雅弥默不作声地看着茉莉的脸，茉莉收拾的动作显然心不在焉，但从她优雅的动作和超出餐桌高度一倍不止的高度来看：她已经成年了，虽然没有性征。玛伊雅弥忽然想起茉莉初来乍到的事情，那时候茉莉比现在要矮两个头，还介于孩子和少年之间，茉莉从来不笑，眼里除了愤怒，就是严肃，那双眼睛像是包含闪电的雨云，阴冷沉郁，和谁都不相似。

　　众人只是认为这是早年的坎坷造成了茉莉的性情沉闷，但从某种角度看：茉莉过于安静，这反倒是玛伊雅弥担心的原因：像这样的年龄，应该有几个朋友或一个恋人——甚至是几个恋人也没关系，朋友恋人是什么性别更没关系，只要有，就不那么让人担心。

　　问题是茉莉没有。像她接近的一些人：帕皮尔萨格，兹兹米特尔，兰达等人，只不过是一个剑术教室里认识的同学。他们在一起也从不讨论恋爱或美食游戏，只讨论新闻，尤其是政务有关的新闻。这让人感到很可怕：明明茉莉的内心仿佛琉璃一样清澈透明，可又是那么令人难以琢磨。

　　茉莉也不是和谁都无话不谈的人，玛伊雅弥想要窥探她的思维，但茉莉与她几乎势均力敌。魔力方面两人一样强大，玛伊雅弥的战斗经验丰富，知道贸然窥探思想的危险性，因此她只是例行询问几句，从茉莉的回答中分析她最近的动向。

　　但茉莉也知道玛伊雅弥对自己用心机，回答得很是慎重。
　　收拾完桌子，茉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房间有很多女孩子该有的装饰：明星海报，游戏模型，动漫周边，风铃丝带，水晶镇纸，晴天娃娃，该有的装饰都有，都是玛伊雅弥送的年礼或节礼。但茉莉没有兴趣收拾，也没有兴趣打理，只是将它们放在柜子里或收纳盒里，从来不玩赏，海报随便往墙上一贴，也不管人像是倒是正。

　　书橱下的矮柜里有一些弓箭。而剑，法杖之类的东西放在床边隐秘又能拿到的地方，皮甲就像是衣服一样，挂在墙上。枕边的盒子里是一把統。
　　統下压着一个硬皮笔记本，笔记本是翻开的。

　　茉莉在扉页写下了这样一行字：
　　野有恶盗，朝有奸贼，霜锋在手，白夜除蠹。

　　现在茉莉又为了这样一行字增加了一些新的注解：以前是因为这些话有了相当的气势，现在她理解了这些东西——那是一种亲自讨伐不平，根除祸患以及腐烂的渴望。这句话无论抨击哪个时代的事实都不会过时。

　　增添了一层新的注解的字句闪耀着银紫色的光辉。
　　自己的手哪一天会为了‘除蠹’而拔剑呢？而这把除蠹的剑，又会在什么时候，会因为自刃而割裂肌肤，用魔力给自己的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流出炽烈之血，以血来洗清自己的罪恶和不洁呢？在少年时代所受到的来自男人的侮辱，何时才能以英勇的自刃来平衡和抵消呢？

　　茉莉认为自己不会活到玛伊雅弥这样大的年龄，在此之前自己必然会自刃，她曾经设想过自刃的过程可能会被打扰，因此必须将速度提升得再快一点。

　　为了避免被玛伊雅弥发现，茉莉将日记本扔到了结界之中，但现在她觉得放哪儿都不再重要了，因为很快就要自刃。她曾经设想过中年之后的生活场景：在狭小的洗衣房洗着男人冬天和夏天的衣服，洗衣粉的气味，水的气味和孩子的哭闹沉闷地交织在一起，再也平常不过，她会有一个丈夫，自己却失去了贞洁，自然会忍受着他的讥讽，给他热饮料，炒鸡蛋，这一切全因为身体的洁净清白被玷污。

　　茉莉曾经向往过这种与人类的生活一样的生活：劳动，育儿，忍受丈夫的打骂和嘲讽，不正是一个被玷污贞洁的姑娘的赎罪之路吗？对自己的恶毒，不足以洗脱身体无法由自己掌控的不安全感和耻辱感吗？但现在新的认知又出现了：这种谦卑地奴化自身的行为，并不足以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