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之刃》利夏尔

17、第 17 章

　　十四
　　布丽吉特正说着的时候，特拉佐尔提奥特尔从桌旁站了起来，拿出一把黑曜石打造的剑，雅里罗看了她一眼，问：“不吃点东西吗？”
　　后者摇摇头，说：“不吃了。”

　　雅里罗的神色郑重起来，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葡萄酒，为在场所有人倒满酒杯，之后将空了的酒瓶一摔，举杯道：“为了摆脱生活的无力……我们是对的吧？”
　　“我们是为了反抗而自刃。”特拉佐尔提奥特尔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们输了，我们就错了。可是即便我们输了，我们之后也听不到了……所以我们是对的。”

　　之后她首先走进了起居室旁的房间，关上了门。
　　布丽吉特打开门的时候，英勇的特拉佐尔提奥特尔已经伏剑自刃了。
　　于是，布丽吉特高兴地笑了起来，说，“真勇敢啊，但我做的远远不够，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拒绝世间之恶，正是我的心愿，可不能输给她啊。”
　　说着她也进了房间，招呼茉莉过去，关上门，用短剑指着自己的咽喉，问：“师傅，刺这里能死吗？”
　　“想要就行。”茉莉回答道。
　　话音未落，布丽吉特就动作优美地将短剑刺了进去。

　　最后一个是雅里罗，他久病不愈，因此也没有什么力气，在刀刺进心口的时候还有说话的力气，他看向在旁边看护的茉莉，挣扎着说：“师傅，帮我一下。”

　　茉莉稍微帮了一下，雅里罗也勇敢地死去了。

　　没有多久，三个人的身体就化成了细微的星尘，飞散在空气之中，房间的地面上只剩下发光的封印。
　　麦特梅尔在外面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刚才自刃了！”
　　雅里罗的养父斯文托维特在门里喊道。
　　斯文托维特也没有悲伤的样子，毕竟对于他而言，儿子自刃总比缠绵病榻一段时间之后死去要光荣得多。在例行的询问之后，麦特梅尔方才离开，临走前对茉莉说了一句：“他们都是义士……但我们的报告书上不能这样写，这是一个不承认义士的时代。”

　　茉莉身在家附近的一条街口，走十分钟就能到家，用飞的更快，街上有几个小店，卖杂烩菜，烤团子和油炸薄饼。这些东西让街口常年飘着滚热的油香和糖香，但茉莉现在没胃口。思想过于活跃，身体的需求就会减弱，虽然对一个年轻的魔族姑娘而言，进食依旧是补充身体能量的重要途径，何况，茉莉到现在也就是喝了一杯酒，没有吃任何东西。

　　她还是走去肉铺，买了些冷蜘蛛肉，这种蜘蛛是在有山洞和草地的地方放养的，不结网，肉质和老牛肉一样硬，好在用甜豆酱腌过之后，冷吃则是相当的美味，是人们广为喜爱的肉食。但看着纸包里棕红的酱肉，不知为何又不想吃了。

　　她对慷慨自刃的三个人，抱有一种羡慕的心情：他们有足够的勇气，拒绝这个不停给人带来伤害的世界，选择不与现状同流合污。生病之后想方设法地治疗，是处于对生活的热爱和眷恋，人人都能做到。但要放下对生活的热爱和享受，舍生取义，则是需要非比寻常的勇气和艰辛的心理准备。

　　反观自身，什么时候才能像三位少年义士一样坦然自刃呢？她对自己至今的懦弱感到不满。这份懦弱可以追溯到少年时光——那是不堪回首的过去，她被诱骗到神圣自由工会治下的城市，就在那个城市里她失去了自己的贞洁。对自己身体首次失去了掌控的感觉，任何一个男人都能控制和侵犯这个身体，虽然最后逃了出来，但失去掌控的恐惧还是深深地扎根在了心里，认为一切都不可信任，包括自己的身体。

　　没错，身体是最卑鄙，最贪图享乐的东西，也是最软弱的东西，任何一个人都能夺走侵占它，尤其是女性的身体。

　　茉莉仇视身为女性的自己，也仇恨其他的女性，更仇恨性，因为性会让人体会身体的失控，从而更加仇恨自己的身体。在早年就失去了自刃的机会，现在苟活于世是为了什么呢？为了维护尊严和荣誉，被玷污身体的自己理应自刃，只有自刃才能保持贞洁。只有短剑的利刃破开皮肉的一刹那，才能感觉到自己掌控着身体，在主宰着这个身体的意义，主宰着这个身体的生死聚散。

　　这样的一刹那就是永恒，无法用金钱去换。

　　如果可以，会选择在朝向流水的山崖上端坐自刃，山下就是大片的彼岸花海，它们一直燃烧到地平线，无数艳丽的花丝随风飘荡，飞向四面八方。或者在一棵老白樱树下自刃，当月挂中天的时候，如雪的花瓣纷纷凋零，缀满尚未消失于半空的发丝和肩头。啊，那样的自刃，是清净，庄严而壮丽的，还有什么比自刃更加英勇，更加洁净，更能够洗刷屈辱的呢？

　　但自刃必须有一个充足的理由：雅里罗和特拉佐尔提奥特尔是无法忍受病痛，布丽吉特是杀了爵位高自己一级的官员，自己目前健康，因为病痛而自刃完全行不通，也许到了患病的那一刻反倒不想自刃而想活着了，因为病痛与被侵犯一样，都是有原因地造成的身体失控，为了与失控感斗争下去，就必须积极治疗意图存活了。

　　那么就只有后一条路。
　　回到家中的时候，厨房里已经做好了饭。
　　今天的饭菜似乎格外丰盛：有炖肉，鱼，鸡蛋素馅饼，小白面包，甜菜色拉，还有酒。茉莉向着书房一看，立刻明白了：今天不过年也不过节却吃得这么好，是因为纳贝流士来了。
　　纳贝流士是个活泼而善于恶作剧的人，外表也相当俊美，而茉莉认为他是个庸俗之人，眉眼尤为讨厌且平凡——黑发红眼，泛善可陈。这样一来，连同玛伊雅弥一起也变成了沦为庸俗的人了。他们待在一起就是吃个午饭和说说闲话，不然就是上个床，三姑六婆与三叔六公凑在一起，没有比这种消磨方式更糟糕和俗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