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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三 ...

  •   饶是墨枫异再怎么好奇他也不想过问,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直扒着公孙嵩黎的后珂就歪过头问:“师父,难道你不想冲羽山庄重聚吗? ”
      墨枫异恍然抬头,看看后珂白净的脸,这孩子也是被冲羽山庄丢出来的,不过后珂跟明斐然自然不同,不仅是境遇不同,后珂心思从来就不放在记仇上,而且冲羽山庄也不是唯一一个抛弃他的地方,在那之前后珂就被父母扔下了。
      后珂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单纯性子,之前墨枫异得知悬静观对他不好刚要让裴知许去教训一通,后珂听说后却拦着,墨枫异当时还不屑,觉得这小孩未免太胆小,甚至他人任意欺凌都不敢还手。后珂却说,悬静观至少从来没有把他赶出来过,无论如何,他们按着老道长的意愿,永远给他一口饭吃,哪怕他的确吃不饱穿不暖,至少有个地方去。
      墨枫异当时就愣住了,半晌没有言语,他记得自己当时又问,那你肯定很恨冲羽山庄吧,他们可是真的抛弃了你。
      不料后珂想想也开始摇头,说是当初自己刚满月就被父母扔下,还是冲羽山庄捡他回去,即便后来赶他走,他也还是感恩那里曾经收留过自己。
      后珂说这话的时候跟着墨枫异还不到一月,墨枫异尚且还不知后珂的心性,后来相处久了,他才发现后珂是真的完全不记仇,也从来不会防着别人,别人对他一星半点的好他都记着。凌紫冥刚见他时当时给后珂做了一双鞋,后珂把鞋穿烂都不舍得扔,还是墨枫异实在看不下去才丢出去的,后珂为此还憋屈着流了很久眼泪。结果倒好,凌紫冥后来给后珂做的衣服裤袜他就不舍得穿了,全是睡觉抱着,墨枫异哭笑不得就懒得管他了。花遣子给后珂的文房四宝他也从来都是珍藏,墨枫异说了一句他做饭好吃后珂就马不停蹄去学了几大菜系,后来琢磨出他最喜食甜,于是几乎把这世上的甜点都学了个遍,所以墨枫异的胃口才越来越挑。还有裴知许以及文禹盟其他人送给后珂的东西,有一些他甚至根本不敢要,还是墨枫异毫不客气替他收下的。
      墨枫异后来才细细思索,后珂从小颠沛辗转,看尽脸色冷暖,他不是不想记仇,是不敢去记,毕竟不知从何记起,亲生父母都不要他了,他还敢记别人的抛弃吗?后珂只能强迫自己去记别人的好,让他感到自己仍然被在乎。
      刚上磐啸台的时候,后珂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让墨枫异十分别扭,他从来不敢有要求,甚至过分的好意都不敢接受,因为自己还不起,他只能尽自己所能也对别人好,但后珂悲惨地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身边全是拥有一切的天家子女,他当然自卑,墨枫异就只好慢慢鼓励他,凌紫冥裴知许也察觉他的心思,各方照顾才使得后珂不再拘谨。
      所以墨枫异听到后珂这样问自己并不奇怪,他只是摇摇头,“不是,在想别的。小珂,如果冲羽山庄重聚,你还想回去吗? ”
      后珂被他问得一愣。
      他许久没有言语,盯了公孙嵩黎半晌才开口:“师父......我觉得文禹盟需要我,冲羽山庄不需要。”
      这话把在座的几人惊到,墨枫异只是脸色微微一变便笑道,“没错。”

      他们散后,公孙嵩黎左思右想感觉奇怪,把后珂拉过来问:“你当时说的这话什么意思? 文禹盟和冲羽山庄都是江湖门派,有何不同? ”
      后珂眨巴眨巴他的大眼睛,他这些年都没怎么长高,现在也只能到公孙嵩黎的下巴,不过他仰头毫不犹豫地问:“难道你不需要我吗? ”
      他早就不是那个自卑到骨子里的后珂了。
      公孙嵩黎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觉得奇怪,那冲羽山庄为什么不需要? ”
      后珂到院子里的桌前坐下开始吃着果盘里的点心,慢慢地叙说:“我小时候很想当一个大侠。”
      公孙嵩黎被他弄懵,后珂看着他不动的面具和微动的唇角轻笑,“而你小时候很想当一个将军。”
      “冲羽山庄曾经也收我为弟子,但我实在没有慧根,不会习武,半分用处都没有所以才被赶出来。悬静观也觉得我是个废物,但我自己知道我真的很想当个大侠,可能每个江湖中人都这样吧。因为我从小只在街边听说书人讲过大侠的故事,我没见过其他厉害的人,所以我只能这样想象。后来我听说有人未加冠就能登上炼阳顶,他还成了最年轻的文禹盟盟主,我当时就知道,我渴望的大侠就是这样。”后珂嚼着甜果,非常放松地跟公孙嵩黎瞎侃,“我知道文禹盟不会要我,但我不甘心,当时想着哪怕被那个大侠打死我也不要老死在悬静观这种地方无人问津,谁知道大侠对我这么好,不仅收留我,还认我当徒弟。”
      公孙嵩黎默默听着,虽然后珂平时话也多,但他从来不会把自己曾经的事告诉他。
      “师父什么都会,我当然也什么都想学,可我真的笨,我什么兵器也不喜欢,什么典籍也看不进去,我也不想在卯时就起床练功习武深夜都不能睡——大侠太累了。”后珂想想道,“不仅如此,师父还要在江湖各家盘桓周旋,他连觉都睡不好饭都吃不下,他还被指责猜疑,还被背叛唾骂,我知道你也是这样的,你们这样的大侠我当不了。”
      公孙嵩黎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如今也是文禹盟盟主,江湖的至高之巅,可那何曾容易,他想起自己去竞争盟主之位的那几个月,毫不夸张地说,当真是生不如死。
      每日都在比试,每日都要被各家最优秀的弟子打得爬都爬不起来,他不像墨枫异那样无人敢战,当年的焰灼先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文禹盟暗卫,没人把他放在眼里,比试的人自然络绎不绝,最后一个月公孙嵩黎简直是凭着一口气吊着,他身上唯有面具还是完好的,后珂每晚都哭着给他上药清洗,公孙嵩黎当时人被打到麻木,他想着已经长眠的公孙傲和凌紫冥,想着昏迷不醒的墨枫异,想着荀粲曾经对他说的话,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最后一人与他比试,公孙嵩黎跪在地上,手中祝融刺进地下三寸,他的血迹慢慢渗开进入周身的地面,对面侠者似乎都有些不忍,对他言说放弃。
      可是公孙嵩黎目光都已经混沌,脸上身上的血水和汗水交融,他死死攀住剑柄,半晌才摇头,还拼命地站起来。
      他看不清眼前的人,满身的伤痛宛如进火中再淬炼一遍,他却忽然听到那人说,你赢了。
      公孙嵩黎还没露出茫然的表情,那人又说,像你这样跪在地上都能爬起来的人,我赢不了。
      那人过来把他扶起,宣布自己认输,自此无人再敢挑战。
      公孙嵩黎看清眼前的人,那是庆岭风玄门的现任掌门,长梧先生洛玄其,风玄门的前任掌门也是墨枫异的师父之一,而这位长梧先生是和花遣子同龄加称的江湖大家,若不是当年墨枫异登上了炼阳顶,这人就该是文禹盟盟主最有力的竞争者了,可他当初完全没有想挑战墨枫异的意愿,甚至后来率领风玄门归顺了文禹盟。墨枫异卸任后,许多人也以为会是他接任,可他一路顺遂,比试到最后居然对公孙嵩黎认输了。
      于是,公孙嵩黎如愿成了盟主。
      哪怕当了盟主公孙嵩黎也没好过多少,若说从前是身上的折磨,那如今这分折磨就俨然变成了心上的,墨枫异猝然辞位,留下的事情太多,公孙嵩黎自小没有在江湖长大,本来就上手不易,更何况当时的江湖他还没有太多威信,哪怕排除万难成为盟主,想要得到之前历任盟主的声望,还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于是刚刚上任的前两年,公孙嵩黎简直过得不像个人,他颠簸各处,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若不是后珂在他身边陪着,公孙嵩黎恐怕还没得到文禹盟和江湖的肯定就先把自己折腾死了。
      公孙嵩黎现在在墨枫异和荀粲面前表现得一切安好,其实不过是他竭尽全力的死撑,他还记得加冕之时墨枫异告诉他的话,自己的路从今以后要自己走。于是无论如何公孙嵩黎都没想过放弃,墨枫异其实当时就看出来了公孙嵩黎比试的一身伤,不过他一句没问,因为那都是应该的,也是公孙嵩黎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盟主要承受的第一步。
      公孙嵩黎这些年的成长墨枫异也看在眼里,平日里他也会和荀粲一起为他高兴,但从来没有在公孙嵩黎面前表现出来,书信往来他们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各方面询问。后珂看在眼里,他看着墨枫异花遣子这些年的苦痛,看着凌紫冥和公孙嵩黎的身心俱疲,这些大侠都受了再也治不好的伤,后珂于是就不想当什么大侠了。
      “嵩黎,我很早之前问过师父,如果我永远不会习武,永远学不会任何兵器,不会成为一个大侠,他会不会失望。”后珂笑着拉回他的思绪,“师父说我已经是了,他说我是一个谁都比不上的大侠,说我是文禹盟最需要的人。”
      公孙嵩黎不言语,看着后珂一脸的兴奋欢喜也跟着笑。
      文禹盟当然需要后珂了,公孙嵩黎不能比墨枫异再认同。他们这样的人,带着一身伤痕一心仇恨,一口仁义一手血腥,谁不是刀口舔血爬过无数尸体爬到这个位置的? 公孙嵩黎都不知道自己从小跟着荀粲上战场后杀过多少人,更忘了自己留在文禹盟之后染了多少人命,文禹盟不缺大侠,这里挤满了武功高绝的野心家,唯独只有一个后珂,再没有人和他一样把谁都当好人,他们谁人没有享受过后珂的照顾? 谁没有因为后珂的安慰而宽心过?
      怪不得他是墨枫异最想成为的人,至少后珂心里只盛下了别人对他的好,公孙嵩黎还记得自己想要为父报仇的那段时日,简直疯魔不成活。他们人人都有怨念,人人都有愤恨,没人放得下,甚至一个个为此付出无数代价,唯有一个真正看开了的后珂活得干净纯粹。
      公孙嵩黎霎时明白了,他温声笑道:“当然了小珂,我曾经也跟着我哥亦步亦趋,后来孑然一身,唯有文禹盟一个安身之所,你是该留在这里的,而冲羽山庄......”
      公孙嵩黎默默想,但开口道,“有拂闻先生就够了。”
      明斐然当然适合冲羽山庄,公孙嵩黎眼看着明斐然亲手解决了末伏山的掌门,手段之凶残,怕是后珂听了能几夜睡不着。明斐然心思阴沉仇恨埋得太深,哪怕原谅冲羽山庄也要灭之而后快,过许多年才言说一句重聚,这不是后珂能够比的。
      公孙嵩黎揉揉后珂的头笑着,“没想到你的小脑袋还能想这么多啊? ”
      后珂颇为不满地拍掉他的手,“我不小好不好! ”
      公孙嵩黎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感慨起来,竟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花遣子为荀粲和墨枫异调养了些许时日,两人身体都大幅好转,花遣子原本打算过了十五就离开皇城继续远游,可是他看出墨枫异的不悦,没有把离开的话说出口。
      十五宫宴,舒祁允为了庆祝之前朝廷与江湖合作的清剿顺利,把公孙嵩黎也请了过去。
      于是公孙嵩黎与皇宫阔别已久,终于重新回来了一次,一时激动,差点连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掩饰起来的冷漠面具都扯下来。
      墨枫异身边跟着一个小拖油瓶舒映年,黏着他不放,这个小家伙真实打实是凌紫冥的儿子,连拉着他撒娇都百分相似。
      墨枫异只好让他坐自己身旁,惹得对面武将席位的荀粲频频侧目。
      宫宴自然是无聊的,在墨枫异已经无所事事到把玩酒杯的时候,他听到一句:
      “有请阪奈使臣献舞! ”
      墨枫异心口一顿,不怪其他,他第一次看阪奈献舞就是那样的惊鸿一瞥,是个男人都不能不动心。
      墨枫异在心里笑自己,殷霓虹这样的女人,他大抵不会再遇上第二个了。
      使臣进门,红绫广袖,魅惑姿容。
      墨枫异撇撇嘴,果然今年也比不上殷霓虹。
      年年他看各色舞姬献舞不计其数,他不知怎的,竟都会拿来与殷霓虹比较,没有一个和她一样如见天人,霰浪彻冰,举世无双。
      墨枫异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在离开阪奈后时不时想起这个人,或许是凌紫冥真心待她为友,也或许是花遣子对她动了感情,总之殷霓虹在他这里就开始特殊了起来。
      但倒底是不可能再见了,墨枫异心想,眼前眼花缭乱,他却颇感悲凉。
      “墨公子,你是在想我吗? ”
      墨枫异冷不防听到这一句不算熟悉却让他立刻想起什么的话,猛然回头,像是脑中想的东西成了真。
      殷霓虹正满眼含笑,半蹲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墨枫异愣住,世间难寻的美人注视着他,他却在想,是不是因为花遣子来了皇城?
      “自然。”墨枫异回她的话,“每每见着阪奈献舞,我都能想起霓虹姑娘的舞,那才是天上人间无比之美,真正绝色。”
      墨枫异一通夸赞,倒真讨了殷霓虹的欢心,她不顾舒映年的奇怪表情坐在墨枫异身边,“我如今的身份你还不清楚吗?我怎么可能还献舞? ”
      墨枫异当然知道,殷霓虹五年前解散新雁过妆楼闹得满城风雨,新雁过妆楼声名高广,不仅阪奈,四海之内皆有江湖人士不满,但是殷霓虹不顾任何人的反对彻底把它毁掉,并且在那之后自己进入朝廷,帮扶殷维祯。殷霓虹被他封为内谏大臣,直接上承君王下达百官,一时风光无两,惹得整个中原那两年都在讨论殷霓虹,直感叹这冷氏女何等手段,耍得年轻的阪奈王如此信任她。
      墨枫异当时听闻心下疑惑几日,后来就想通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冷姑娘当真有本事。”墨枫异淡淡道。
      殷霓虹却听到他这样喊自己一愣,末了一笑,“墨公子这些年养尊处优,倒真一点也不老,还是一张令我讨厌的脸。”
      墨枫异一笑:“怕冷姑娘日思夜想,自然还是从前模样。”
      殷霓虹被他气笑,他们每次见面都是这样针锋相对不肯落下风,不过倒也有趣,殷霓虹是真觉得墨枫异没变,连受了重伤都看不出来。
      “那墨公子觉得我变了吗? ”
      墨枫异看着那张明艳的脸凑到自己面前,清淡一笑,打开流畅性感的音色:“霓虹姑娘自然一如往昔,美艳动人。”
      殷霓虹轻笑,胳膊随意地搭上墨枫异的肩,柔若无骨般轻轻倚靠在他身上,她附在墨枫异耳边道:“那我今晚想请墨公子喝酒,您可愿意赏脸吗? ”
      墨枫异觉得奇怪,但还是温柔一笑,“美人的要求我怎会拒绝。”
      舒映年已经在他们身边瞪圆了眼睛,应潮生项浅荣已然惊住,更何况脸黑成地面的荀粲。
      墨枫异身边什么时候有过女人? 更何况那不是别人是他们都认识的殷霓虹,更何况殷霓虹半靠着他如此之近,更何况还耳语!
      荀粲险些捏碎杯盏,乐声和交谈声很吵,他听不见殷霓虹跟墨枫异说了什么,他自然知道墨枫异对殷霓虹没什么心思,不过有人这样黏着他自己就不舒服,更何况他看着那两人悄摸起身。
      离开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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