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途漫漫--战府嫡女》梓盛

50、第五十章 生产

　　怕府前迎往拜贺人多口杂，我便与宏成一道从后门入了府。我事先未做通知，府中众人乍一见了宏成无不敛声息气跪了一路。当下便有人作了通报，爹爹便携着一众人等叩头请安。宏成道“平身”，众人方才起来众星拱月般的把我与宏成迎了进去。
　　日至正午时分，我们一家人开了一桌家宴。席上宏成并未拿捏着架子，一顿饭下来倒是其乐融融、君臣一家。一时间饭毕，宏成与爹爹进书房议事，我则去了大嫂的菡萏院。大哥承袭世子之位，按理来说这个春节应该回京受封，只是边关事忙，爹爹一时间撂开手不管了，大哥不得不在雍州城里盯着。因此就没能回来，二哥与弦思的婚事定在了四月十六，府中已迎娶过大嫂，有娘在，一应礼制规矩便不会出错。
　　听娘说大嫂产期将近，近日胃口大增。我进去时她已经吃完了那一盅椰汁红枣雪蛤，我见旁边伺候的人手里捧着一紫砂锅的清炖鱼翅，便用银勺子舀出金黄绵厚的汤汁在白玉小瓷碗中。那汤是用翅针加老鸽、龙骨、肉眼、牛肉、火腿丝用文火煲足五个时辰，其间要不断捞去浮油什质，待汤汁成金黄色后隔渣方能用。鱼翅用此沸汤煨过，令其柔糯而不烂，加入好鸡汤，炖沸后调以适量元贴心水和参汤方能入口。
　　大嫂见我亲自端给她，忙道不敢，想要翻身下榻行礼。我上前单手按住了她，笑道：“罢！罢！可别吓着我小侄子，见他姑姑这么大阵仗，以后若不亲近我了，那我可要赖在大嫂身上。”
　　大嫂笑着躺了回去，从我手中接过那盅汤，鱼翅和鸡汤的水乳交融使室内弥漫着一股氤氲的暖人肺腑的香气，一眼瞧见床榻边大哥写的几封信，又隐隐看见大嫂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眶，心中不由得为之伤感。大约女子临盆之际，都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陪伴在身边的吧。更何况大嫂生卿卿时难产，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想来再临盆时心中必定害怕。我伸手抚上了大嫂高高隆起的肚子，温言道：“小家伙，你出生的时候一定要争气一点，不要让人担心知道吗？”
　　大嫂将手放到我的手上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娘娘放心便是，他在我肚子里乖得很。想必出生时也不会难为他娘的。”
　　我从她手中接过空了的碗，转身放到一旁的食盒上。方端了一杯水，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极为压抑的痛呼声。我急忙转头，却是大嫂，脸都扭曲着，说不出话来，目光定定地盯着那几封信纸，我一边安抚住大嫂，急忙道：“快找太医来！”
　　大嫂被送进寝殿已经一个时辰了，除了偶尔听见几声痛苦的呻吟，再无半点动静。稳婆手里的清水一盆盆端进来，端出时成了一盆盆血水。我与柔玉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娘亲到底是生产抚育了我们兄妹五人，此刻仍显得比我镇静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满脸大汗出来，深深吸一口气，“世子妃近日忧思过度，此刻有些不好。臣斗胆问娘娘一句，若是有什么不测，娘娘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母亲一下子拉住我的手，我心中一紧，厉声道：“什么保大保小，本宫要她们母子二人都必须安然无恙！冬梅，去宫里将陆太医请过来，快！”转过头继续道：“太医，无论如何，一定要稳住世子妃的情况，需要什么珍贵的药材你尽管用！快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乎感觉自己僵立成了一块石头，只听寝殿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仿佛宇宙洪荒之际忽然看见旭日初升一般，瞬间照亮了无望的等待。有侍女抱了孩子出来，喜不自胜地说：“恭喜娘娘，恭喜夫人，是个小世子。”
　　我心口一松，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软软倒在座中，只道：“好！好！好！”又问，“世子妃还好么？”
　　那小侍女勉强一笑，“世子妃累极了，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我把孩子交到娘手中，正待进去看大嫂，忽见一个稳婆丢了魂一般跑出来，两手沾满了鲜血，指尖犹自滴落鲜红血珠，惊惶道：“世子妃出大红了——”
　　菡萏院寝殿还是旧日格局，唯一不同的是房中有浓重的血腥气，躺在湖蓝弹珠纱帐之中的大嫂似一尾上岸太久的脱水的游鱼，轻飘飘地蜷缩在重重锦被之中。她的脸色像新雪一样苍白至透明，那是一种脆弱的感觉，我所认识的大嫂从未有过的脆弱感觉，她是大哥的妻子，是一位将军的妻子，坚毅果敢，善解人意。
　　我嘱咐小妹别过头去，轻轻揭开锦被，整床雪白的被褥全被鲜血浸透了。有凉风从窗缝中忽忽透进，轻微的凉意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插进心口，还未觉得疼，只晓得冷浸浸的整颗心都像是冻住了，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那颤意便立刻在全身蔓延了开来。
　　旭华兄耽搁了些时间，此刻将将赶到，略一诊脉脸色凝重道：“拿止血散来！”
　　片刻，旭华兄搭在大嫂手腕上的手攥了起来，他觑着我的脸色，低低道：“不必了——”
　　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静，周遭的一切好像寒冬腊月结了冰似的，连着人心也冻住了。心中狠狠一痛，狠声道：“谁说不必了！谁说的！去拿最好的药来，必须把世子妃救好！”
　　娘亲与小妹绝望的哭泣似绞绳一般一圈圈缠上我的脖颈，叫我窒息。大嫂散乱的发髻旁插着的一双明珠金钗，衬得一对眼睛愈加失去往日的神采。她兀自睁大双眼，眼中闪烁着与太过苍白的容色截然相反的黑幽幽的光芒，晶莹澄澈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轻轻唤道：“孩子---”
　　我忙将孩子从稳婆手中接过来，大嫂此刻已无力抱起孩子，我轻轻将小侄子放到她的枕边，她十分吃力地侧过头去想要看一看尚未睁开眼睛的孩子。我柔声安慰道：“大嫂，你看，小侄子不哭不闹，乖得很呢。”
　　大嫂颤抖着伸出手去，我轻轻托住她的手，牵着她的手引到一旁的孩子身上。她亲昵地抚摸着孩子的额头，宠溺中多了些舍不得，“你瞧，他这样小，这样软。”
　　我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笑道：“是。不过很快就长大了，你瞧卿卿和阿泽长得多快。”
　　“庆风…他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了吗？”她有几分难过地别过头，脸上近乎透明的苍白起来。娘亲此刻略调整好了仪态，悄声安慰道：“庆风不日就会回京，你一定要好起来，看着孩子们长大。”
　　“娘，我知道的…不行了。”大嫂的声音愈发的游离起来，“孩子有你们照顾，我很…很安心。”她逐渐无声，安静地闭上了眼睛，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