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离》风枕渊

11、将离

　　恰是四五月的时节，虽然已近暮春，可蘅萧门物华天宝灵气充溢，连带着种种生灵也生长得格外好，花期竟比寻常地方更长些，而西南方的水华峰又是专门司医药灵植的一峰，既有许多常世易见的花草，也有许多费心耗力种植的奇葩异卉，每每春夏时节，水华峰上姹紫红嫣，葳蕤争芳，像是一道绚烂的虹彩点缀在清灵净雅的蘅萧门之中，令这渺渺仙门多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人气。
　　所以繁花盛开的时候，亦有很多其它峰的年轻弟子耐不住性子，削尖了脑袋往水华峰上跑，也算是仙门苦修生活里难得的乐事了。
　　当然，那些水华峰弟子们历经千辛万苦，花费大力气、大代价种出来的珍稀仙植肯定是不让随意靠近的，来赏花的弟子们能看到的基本也就是特别常见的那些花了，不过就算只有些寻常的花，至少数目多长的好，也很好看啊！怎么都比天天修炼或干活强啊！
　　虽然蘅萧门弟子众多，花开时节水华峰又向来人多，不过毕竟是一整座峰峦，地方大，怎么也不会像凡间某些名胜古迹一般，人多的时候简直不是去观景而是去看人头。所以上山的一路上倒是弟子稀疏，几乎有种了无人烟的错觉。
　　几株晚开的玉兰尤绽枝头，硕大的花朵像是蜡凝的一般傲然而立，不显颓状，或深紫妖艳，或浅堇素雅，或纯白若雪，或淡黄如玉。有几朵白玉兰开得格外好，花朵圆润饱满，自花瓣底部晕染开丝丝缕缕的黄绿色，从下而上，由深至浅，直到花瓣顶端又变回了纯净白色，像是真玉一般，若不靠的很近了去看，即便说它真的是玉石所雕，也是该相信的。
　　几棵末路穷途的迎春，匍匐在斜坡上，枝条纵横间几多垂死挣扎的残花犹自不肯退场，回忆着曾经的明丽嫩黄，与旁边一棵亦只剩残瓣的腊梅两两相望，相依为命。
　　至于那些正当时节，或花期漫长的花儿，则各有各的艳丽多姿，争芳竞妍。
　　桃之夭夭，飞梨重白，牡丹国色，丁香吐蕊，海棠垂丝，紫荆垂暮，紫叶李的白瓣红蕊躲藏在重重的紫褐色叶片下，似是不愿与人相见······
　　“开到荼蘼花事老，将离难饮泪成行。人间相聚能有几时？”明艳娇嫩的芍药开了一片，红白紫粉，不胜繁华，偏偏感时花溅泪，花长得再艳再好，抵不过人心境无常，“是否只有离别才是永恒不变的？”
　　“好好的来看花儿，怎么又想到这些了？”千鹭噘嘴道。
　　“没什么，只是看到这些将离草，不由又想到之前那件事了。”紫衣少女的背影在生气盎然的烈阳、绿意中竟有那么几分怅惘难名，伸手抚过花瓣，湿漉漉微凉的触感，让人联想到桥心明月、堤边湖水。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狐妖那件事吗？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有什么好想的，别人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年纪轻轻的，老想那些不开心的干什么？”
　　千影抬头，突觉烈日刺眼，不由抬手挡住了天上炽烈的那个光点：“大概吧，不过自从把那件事后，还是时常觉得心里不安，我也说不清······”
　　“我看你就是在溯洄峰上闷的太久了，大好的年纪天天除了修炼还是修炼，无聊的要死，怎么能开心嘛！”千鹭双手搭上她的背，转过了她的身，“我也真是想不通，仙上干嘛对你那么严苛——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拿出一面小镜子，递给千影，千影一脸问号地接了过来，左看右看，那是一块不大不小，可以拿在手心里的镜子，镜盖不知道是不是铜制的，泛着古朴的色泽。阖上盖子，正面有曼荼罗的花纹，明明是古铜的颜色，却凭白带了几丝妖异模样，反面则是缠绕的藤蔓，一根根一缕缕，难辨难数。打开镜盖，亮晶晶的镜面反射着太阳的光，千影觉得刺眼，忙换了一个角度，再仔细看时却发现，边框上赫然雕刻着一只咬尾蛇，刻的很精致，甚至每一瓣鳞片都栩栩如生，这样的栩栩如生也使得这本来就模样诡异的镜子更加邪异。
　　千影和合上镜子，皱眉道：“这什么东西？这么诡异的东西你从哪儿弄的？”
　　千鹭嘟嘴：“这不就是块儿梳妆镜吗？还体积小很便捷，听说这镜面还是一种什么特殊的琉璃做的，你看，照什么都特别清楚，比别的镜子好多了。”
　　“······”千影有点无语，“梳妆镜······这又是曼荼罗又是咬尾蛇的，谁那么想不开往梳妆镜上雕这样的花纹？你还不如说这是个什么神秘教派的东西，那我可能还更相信些。”
　　“哎呀千影你猜的可真准！之前南疆有个蛇妖搞了个什么天魅教，祸乱一方，前阵子我们和居雅山的一些师兄弟姐妹们去剿灭了这个天魅教，这镜子就是战利品之一。”
　　千鹭又兴高采烈道：“你别管这上面是什么图案，反正这面镜子做得很精致好看就对了。而且我跟你说，这镜子可好玩了，你看。”
　　她从旁边随手摘了几朵深粉色的芍药，胡乱揉了揉，染了一手的花汁：“那个······这里没什么颜料，所以我就辣手摧花一下，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她将那块镜子正面朝向花海，不知怎么鼓捣了几下，就看见一大片芍药色的光芒从镜中映向花朵们，顿时这一方天地背景色就都成了芍药的淡红，但也仅仅是背景成了红色，而中间被红光照耀到的花儿们，仍还是本来的色调，只是，不同的颜色对比更加分明，原本有许多花是白色的，肉眼看不太出颜色区别，而现在，有的莹莹如玉，有的偏向于雪似的苍白，有的如纸页般，有的则是极清浅的月白，有的又类似乳白······
　　原本有许多花俱是淡蓝色，方才来时虽能从它们的形状、所在区域看出分属不同的种类，但色泽上却是别无二致。而现在，它们有的像稀释后的海水，有的是远眸天际时那渺渺之色，有的偏向于密布阴云的灰蓝，有的偏亮，有的偏暗，有的通透，有的沉稳······
　　还有红色、紫色、粉色、黄色······诸多颜色的花朵，此时都与同色的花儿们区分了开来，每朵花都摇曳着自己独特的光彩，一花一世界，它们不再是桃花、梨花、牡丹、丁香、海棠······每一朵花，都只是它们自己。
　　千影看呆了，本就绚烂多姿的花海此时更是光华无匹、美不胜收，她喃喃道：“真好看，这镜子真厉害······”
　　千鹭收起了镜子，笑嘻嘻道；“是挺有意思的，不过也就这点用处，没什么实际意义——你看这个，这个可比镜子好多了呢！”
　　千影看到千鹭拿出了一根白色的发带，发带非常素净，上面什么都没有，和小镜子的华丽纹饰形成了鲜明对比，千鹭献宝似的将这根白色发带递到千影手上，道；“虽然它看上去一般般，不过据说是南海鲛绡制成的，水火不侵。当然了，这只是个发带，鲛绡做的衣裳才是真的宝贝，这个大概只是下脚料怕浪费才做成的吧，不然门派也不会把它留给我们这些小辈弟子，不过这多少也算是个好东西——喏，给你了。”
　　“啊？”千影缩手，“给我做什么，你们剿灭邪教，这应该是给你的奖励吧？我又没去没参与，不该拿的。既然是不错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我不用的。”
　　“这跟发带是······”千鹭顿了顿，又道，“我们去剿灭天魅教，在那里发现了一些这种小玩意儿，真正值钱的东西肯定就上交给门派了，剩下的，领头的长老大度，登记后就允许我们自己留着了，我运气好，找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我那里还有几件呢，这个你就收着吧。”
　　“我······”没再等千影说完话，千鹭直接拿着发带在她头顶上比划开了：“来来来我给你戴上······你蹲下点我够不到······”
　　千影无奈弯了弯身，任凭身后的千鹭开始百般折腾她的头发。
　　“哎哎哎不对，这样绾不对，我再来一次······这样也不太对，重来重来······”
　　“好了没有，我怎么觉得比小时候蹲马步还累······”
　　“马上马上！唉唉唉不行，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