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离》风枕渊

10、一刹

　　“别急，慢慢说，”明渚拍拍她的肩，温声安抚道，“不管怎么样的事，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到底才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对死亡哪能不害怕呢？此刻在最信任尊敬的师父面前，之前所有的坚强聪颖都没了踪影，少女哭丧着脸，磕磕巴巴地叙说着这一路的经历。
　　清除小妖，上元佳节，雪花灯笼，弟子牌被窃，息绝山路遇居雅山弟子，千鹭身份被冒充，封天镜被盗，查至柳府，与狐妖大战······桩桩件件，精彩纷呈，惊险刺激。
　　“这么说，是只九尾狐伤了你，甚至差点杀了你？”听徒儿断断续续委委屈屈地说了半晌，明渚眼神微微凝聚，“那九尾狐后来如何了？那个凡人女子又做了些什么？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千影抬头看他，瞪大了眼道：“师父，你简直是神了，你怎么知道他们夫妻两个不对劲的？他们······他们死了，都死了，柳如馥承担不起狐妖的执念，利用封天镜杀了狐妖，又跟狐妖一起死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古来如此。”他抬眸望向远天，灰蓝苍穹，峰峦如烟，“何况，还有人在背后搞鬼。”
　　“！！！”千影讶异，心中的不安在师父这里得到了证实，“有人、还有人在搞事情？”
　　“紫霄不是个蠢的，蘅萧门在他手下管理的也算不错，门派内的消息哪那么好打探，哪那么容易出纰漏，而且，封天镜此物······”明渚微微眯了眼，本就清冷的容颜更像蒙了一层薄薄寒雾。
　　千影不懂：“封天镜······封天镜怎么了？对了，柳如馥说过，这个封天镜好像来历非常不凡，是什么上古之神封印葬魔崖的神物，后来神力消弭才渐渐落入凡世。我还纳闷呢，柳如馥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也不像是狐妖告诉她的呀？还有啊，”千影扯了扯师父的袖子，问道，“师父，葬魔崖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封印？这地方很厉害吗？”
　　“葬魔崖、葬魔崖······”明渚低低重复着这个地名，瞳仁幽深，这个词像是从天而降的雨珠，带着微寒温度和磅礴气息，震颤了不知哪一根弦音，“三界之中有仙气集聚之地，亦有魔气滋长之所，而这葬魔崖，就是世间魔气最盛之地，三界内最强大的魔族便多是诞生于此地。这葬魔崖确实曾有上古神明的封印，但后来……不过封印之外犹有天堑阻隔，外面的人进入尚还容易些，但里面的魔轻易却是出不来的。”
　　千影道:“魔气极盛，进去了还出不来的地方，大概也没谁会愿意进去吧？就是说，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喽？”
　　明渚颔首:“不错。”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的样子，“那……那么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呢？想做什么呢？”
　　明渚沉静道:“不管那背后之人目的为何，是针对狐妖还是针对蘅萧门，都没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哦……”既然师父说了没事，那肯定就起不了大的风浪，千影放下心来，突然想起了什么，摘下戴在脖子上的吊坠，道，“对了，师父，这个法宝这么厉害，那个狐妖千年的修为不但无法击破它的屏障，还被它所伤，这样的宝物，我不能要。”
　　“一个小物件而已，给你了就是你的，也防止你像这次一样这般惊险。”他接过水滴吊坠，又重新给千影戴上，眸色清浅，指尖微凉，“不过，法宝什么终究都是虚的，提高自己的修为才是正道。”
　　“……我没有疏怠修行，真的！哪怕这次远行在外，我也没闲着，我有好好修……”她说不下去了，这些天她有好好什么？打坐练剑吗？好像……一次都没有……甚至，除了赶路以及跟妖怪打了几次架，都没拔过剑吧？应该说，这一路上，一直都有好好的游山玩水、溜达闲逛、各种贪玩才对吧？
　　千影耷拉着脑袋，嗫嚅道:“我……我会好好把功课补上……”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明渚轻轻摇头，笑了笑，恰似初融檐上雪，乍破百丈冰，日光于这一刻冲出层云，映照着湛蓝衣袍，映照着精致眉眼，映照着清隽身形，犹如从画中走出，清贵无暇，高华不染，“出门一趟，玩玩就玩玩吧，之后却不可怠惰了。”
　　千影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嗯嗯，听师父的……”

　　似是因为答应了师父要勤勉刻苦，又似是这次下山历经生死，心境有所变化，之后两个月，千影就没下过溯回峰，每日里，若是山峰林野之间有剑芒入眼，青锋纵起，劈落千叶，斩断虚空，那一定就是她在练剑了；若是不见锋芒寂寂无声，晨露静静暮雪皑皑，一定是她在打坐调理内息了。
　　她练剑的时候，明渚常常陪在一旁，或是烹一壶茶，任香雾袅袅抚过发丝；或是执一卷晦涩难懂，甚至她连是哪国文字都认不出来的书册去读；或是负手而立，远望长空，俯瞰千山……偶尔出声指点几句，也让她受益良多。
　　对此，师父是这么说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看着她点，免得她这榆木脑袋修炼的时候行差踏错，走火入魔了可怎么办。
　　……听完这几句话，千影嘴角抽抽，表示什么都不想说。
　　是亲徒弟吧？是的吧？有这么损自个儿唯一徒弟的师父吗？
　　日出而起，日落时犹见飞鸟惊起剑影翻飞，月上高天时方息，眼见得朔望交替了几轮，重复的日日夜夜，时间过得但也挺快。
　　这一日的午后，千影收了剑，随手理了理微乱的长发，稍作休息，来到师父身边时看见他在读着一部泛黄的长卷，纸页如秋叶薄脆，一页页间都是积年的光阴，若非他用些许法力护着书页，怕是已然散架灰飞了。
　　至于上面的字，她一个都不认得。
　　她盯着那天书一般的书卷，张大了眼睛好奇道:“师父，这是什么书啊？讲的什么？”
　　明渚又翻过一页，缓缓道:“你可听过南方曾有一臷民之国？为师以前游历过那个地方，带出了几本记载此国历史、风土的书册——如今，这大概也是此国所剩最后的东西了。”
　　千影惊异这书册来历竟如此不凡:“啊？最后的东西？那……那这个地方，难道已经不复存在了吗？我从没听过，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极南之处多海，海水流经陆地的入口为融天之山。其北有臷民之国，爱歌舞之鸟，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爰处，百谷所聚。其民名巫臷民，不绩不经，不稼不穑，而有衣食——此乃传说所载，其实没有那么玄乎，此国不过是依水而建又四季如春，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罢了。”明渚道，“只是这个小国，数百年前融天之山妖物作乱，此国被殃及，尽付于灰烬了。”
　　“好可惜啊……”不管是否位处偏远不为人所知，不管是否地小寡民，毕竟是个自成体系的国家，这样容易的……就覆灭了吗？千影不由有点感伤。
　　明渚淡淡:“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一国兴、一国倾、一国覆，皆有因由，国势消长自有定数，没有永盛不衰之国，没有永存不灭之地。”
　　“不过，还是很可惜啊……”她还来不及感叹完，忽而远远地从山下飞来一只蹁跹鸟儿，在她额上啄了一下，啄得还蛮重。
　　千影哎呦一声，逮住了那只鸟，对着它没好气道:“千鹭，我招你惹你了？啄我干嘛？”
　　原来，那并不是真的鸟，而只是一个传话的工具，做成了飞鸟的模样，受主人操控。
　　鸟儿尖尖的嘴里传来女子的声音:“千影，你都多久没下来过了？给你传信你也不回应，你要老死在山上了？我跟你说,水华峰的花开得正好呢，你再不下来，春天都要过去啦！”
　　“这······”千影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眼巴巴的看向明渚。
　　他惜字如金：“二十遍。”
　　“啊？”千影有点懵。
　　明渚没什么表情：“这套剑法，练完二十遍再去。”
　　二十遍？这边千影简直想吐血，不带这么狠的，她是不是听错了？师父他老人家说的其实是两遍是两遍是的吧
　　另一边，千鹭被这乍然出现的男声吓了一跳，瞬间怂：“仙······仙上？我······我什么都没说！千影，我······我先撤了，再见！”
　　说完，那鸟儿直直掉落在了地上，翅膀在地爪子朝上，开始装死。
　　“喂！你怎么这样！”千影拾起那假鸟，假鸟在她手里扑棱了几下，继续装死。
　　千影无奈，抬头看向明渚，明渚不动如山：“二十遍。”
　　千影：“······”
　　千影放弃挣扎：“哦······”
　　师父别的地方都挺好，就是对她的课业看的紧，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严苛，她在同辈弟子里已经很好很好了，旁的师兄弟姐妹进境都要比她落下一大块距离，可师父还是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满意，她总觉得，在其他修仙者看来，成仙是最终目标，可在师父这里，成仙大概只是个起步。
　　不过也是，师父自己就是成仙多年的人了，阅历见识都是别人比不了的，传闻里那些天生的仙族魔族动辄千年万载的岁数，修为不知有多恐怖，而他们这些修仙的凡人，历经千辛万苦，可真能成仙者百中无一，即使天资好运气好又努力，修炼个千八百年真的成了仙，跟那些天生仙族的差距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弥补得了的。
　　顾西辞那样有着千年修为的狐妖，对于她，对于绝大多数的修仙者来说，是实力恐怖不可战胜的存在，但对于真正强大的仙魔来说，或许连理都懒得理。
　　天界、魔域，那是绝大多数人间修仙者无法企及的另一个世界，是修仙者心中共同的梦，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跻身其中，只有寥寥的个位数能在那浩瀚神话中得到一席之地。
　　人世渺渺百年，神魔弹指一瞬。

作者有话说

　　新文没人看，所以我跑去修改旧文了，本文存稿还有几章，单机作者比较难过，所以·····随缘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