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离》风枕渊

12、溯洄

　　“这根发带倒没见你戴过，”明渚看了一眼，“还是鲛绡做的？南海鲛人善织绡，所织的绡纱也有等级，以薄如无物、白如霜雪者为贵，鲛人中有一族名‘夜姬’，因只在月下织绡而得名，且每一位夜姬一生只织一匹绡纱，物以稀为贵，而且它们一生织一匹纱，质量自然也是不错的，所以‘夜姬绡’方是鲛绡中的极品。而你这个，都快有两层纸厚了，而且黄中带绿，蓝里发青，是下品中的下品。”他给这条发带所用的材料下了定义，又继续补充道，“还有，品相差就算了，如果是鲛绡所制的成衣，多少还算有点用，可你这连件衣裳都不是，不过是没用的下脚料——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他最后这样总结道。
　　“······”千影无语，她怎么就没看出来什么黄里带绿、蓝里发青？虽然能留给小辈弟子的不会是什么真正的好东西，但也不至于一文不值吧？
　　“······这是千鹭给我的，她说是剿灭一个什么天魅教的战利品，难为她还想着我。”她撇撇嘴，把想法说了出来，“这样的东西师父你肯定看不上眼，不过也不至于一文不值吧？”
　　明渚睨她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不然呢？
　　“······”千影表示拒绝继续这个话题，道，“师父，咱们是修仙的，为什么我还要学女红啊？我真做不来这个······”她不知是第多少次拆线重来，恼火的将手里的针线一扔，那丝线不知是什么材料的，像是透明的一般，滑不留手，拿着都费劲，更别提穿针引线了。
　　“臷民之国地处南方沿海，气候温暖，四季如春，所以那里的人衣衫轻薄，多喜纱。烟罗之类，久而久之竟也形成了丝织文化，甚至国中设了些与之有关的禁制。虽然臷民之国已成废墟，不过你想要去看此地遗址的话，总该对丝织品有些了解。”明渚将针线塞回她手里，“俗话说实践出真知，要了解一样东西，没有比亲自动手去做更好的办法了。”
　　千影瞪大了眼：“师父，你怎么知道我想去臷民之国看看？”
　　“你是为师看着长大的，”明渚眼神柔了柔，“有什么心思是为师不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师父你想得真周到。”少女灿烂的笑了起来，像夏日最明媚的阳光，“师父最好了！”
　　“不过，师父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啊？”下一个瞬间，她又可怜兮兮了起来，“真要把这些都织完吗？我这辈子可能都织不完这些······”她看了看面前石桌上小山一样的半成品，和手上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的绣品，突然觉得自己更大的概率会连一件都做不好。
　　“至少让你手上这件看起来像是布料，而不是抹布。”明渚日常损徒弟。
　　“······”千影耷拉下脑袋织了一会儿，又猛地抬头道，“师父，你去过臷民之国不止一次，那这些东西，你会吗？”她扬了扬手里的针线，已经在脑补，仙风道骨的师父父做女红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这是给你练手的，”他在‘你’这个字上加了重音，“你从小活得太安逸，多学点东西没什么不好的。”
　　您老人家怕是对安逸有什么误解——千影腹诽，没敢说出来。
　　做着做着，突然听到有人恭敬喊：“仙上。”一抬头发现原来是紫霄掌门不知何时来了，紫霄对明渚行完礼，往旁边一瞥，看见她在做女红，惊呆了：“千影还会这个？其实这些缝补织绣之事自有安后峰的弟子去做，不必······”
　　千影正想放下手中物什起身行礼，就听见师父简短的两个字：“继续！”这一声让千影乖乖的重又拿起针线，也打断了紫霄的话，紫霄讪讪，闭上了嘴，跟在明渚身后进了书房内。
　　一个白胡子老人家对一个看上去才二十许的年轻人毕恭毕敬，画面多少有些诡异，不过修仙界中谁都知道，仙人长生不老，修成仙身时是什么样，以后就一直是什么样了，所以凡人修成的仙，看上去越年轻，反而越说明这个人天资修为都极高。当然，那些命好天生就是仙族的幸运者们，情况又有所不同。
　　紫霄将手中的几册文卷呈给明渚：“仙上，下个月和下下个月我派面向所有修仙者广开学堂，这是几个名门大派预先送过来的名单······还有这个，十月中旬主要针对小一辈弟子的比剑大会，这是流程······”
　　明渚接过随意看了几眼，又递还给了紫霄：“掌门是你不是我，这些东西你自己决定就好，不必再给我过目。”
　　“尊······”紫霄顿了顿，话是这样说没错，明渚虽然肯留在蘅萧门，但对门中事务基本也是不管的，可毕竟他才是地位最高的那个人，“仙上，那这次的学堂，千影她······”
　　“让她去吧，十几岁的小姑娘，多与同龄人接触接触，也没什么不好的。”明渚推开了窗，有日光照进来，和着峰顶草木的气息，清新甘冽，一眼望去，群山寂寂，天地高远，令人心胸开阔，心目清明，只是唯独少了些人气。
　　他叹息：“这溯洄峰上，是太寂静了啊······”
　　溯回溯洄，水流可溯，道路可洄，唯有往事，是否真的可以追溯？
　　天空中，一片阴云飘过，遮蔽了太阳，他莫名觉得碍眼，拂袖挥散了那片阴云，苍穹蓝的愈发深邃，湛蓝的衣袍几乎与天是一样的颜色。
　　他身后，紫霄看着天上散去的阴霾，动了动嘴唇，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自从明渚来到蘅萧门，蘅萧门在修仙界中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发展的越来越好，教学质量蹭蹭往上涨，不知是几年前，有人提议在蘅萧门中每年开设一次学堂，面向整个修仙界的那种，一方面为修仙界的整体发展出一份力，另一方面彰显我派海纳百川的心胸，而且各门各派来听学的弟子，在蘅萧门待上三两个月，难免对蘅萧门有些感情，也算是一个人脉积累的好法子。
　　初时，学生来者不拒，后来却发现这样根本不行，因为······人太多了，越来越多，良莠不齐，一方面装不下那么多人，另一方面会有素质低下的人和别有用心的人，所以第二年的时候，就添加了限制。比如同一门派来的弟子总数有上限，比如按报名个先后截取最大人数，比如规定了报名者的修为下限，比如增加了报名费······诸如此类。
　　即便如此，人数依旧爆满，有不少人是冲着明渚去的，想看一看这传说中的仙人究竟是什么模样，虽然明渚几乎是不对外露面的，但万一自己走狗屎运，就碰到了这个“几乎”之外呢？
　　转眼又是一个报名季，蘅萧门因为怕人多拥堵，连报名处都没有设在门内，而是山脚下的城镇，连带着整个城镇都显得繁荣了许多。
　　一年又一年，今年的学堂，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不过，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