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后珑》石流明

4、第 4 章

　　红梅似血，却散发出一阵冷香。

　　冬日里本该是寂寥、凄清的灰白，因着这红和香，便有了独特的颜色。

　　顾飞鱼找着了小将军。

　　他在抬头看着树上一簇簇的梅花，薄薄的衣裳背后几乎给头发全打湿了，那张面如美玉的俊脸跟这红和香是相得益彰。

　　“少将军...”顾飞鱼赶紧前去给他把银白的皮裘给他披上了，劝慰道：“外头冷，少将军还是赶快和我一起回去吧。”

　　“我凭什么回去？”顾榕榛扫了他一眼，“我冷不冷又和你有什么干系？”

　　“少将军还当注意着身子，若你病了，夫人和将军也会心疼的。”

　　“那你呢？你不心疼？”顾榕榛往前踏了一步，咄咄逼人地看着他。

　　顾飞鱼心里头酸楚，他确实早就心悦少将军许久，可他也只能淡淡地说：“...自然是心疼的，少将军可是小的的主子。”

　　他不确定少将军对于他们这纠缠不清的关系是如何看待的，小将军年幼，又是初次悟了床第间的欢乐，对他的眷恋和暧昧其中有依赖和新鲜是真，可仅凭新鲜却是不能够的。

　　可等他再长大些，像他这样的好颜色，自然会招徕一群红男绿女，那时候他的新鲜劲一过去，自己这大梦一场的痴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退一万步来说，纵使他们彼此相爱，这天差地别的身份和地位也只能让人指摘。况且...纵使五代以来男风开放，断袖一事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尤其对于顾将军这般的大家而言，就更为致命。

　　所以顾飞鱼不敢想，也不敢应。在将军府这几年，让他更加通透了不少，他已经不会做梦了。

　　“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主子？你这木鱼还真是狠心！”顾榕榛听了顾飞鱼的说辞明显是气得狠了，一甩袖子，又往梅林更深处跑。

　　“少将军！”顾飞鱼还想去追，却又停下了。

　　给少将军的衣物已经送到，虽然他头发还湿漉漉的，但少将军一介习武之人，想来身子骨也不会太差，他也没必要再追上去了，否则也只是平添不舍。

　　顾飞鱼看着眼前那条小径，上头落了梅花，有一串长长的脚印沿着它通往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他叹了口气，小将军迟早会明白他的用心的。

　　他转了身，打算回小将军院子里收拾先前放在房中的水。

　　这会儿少将军不在，他一跨进门，院内伺候的丫鬟就拥了过来，“诶，飞鱼，怎么回事儿？你不是伺候少将军沐浴来着吗？怎的主子就跑出去了？”

　　顾飞鱼也笑，“少将军好动，许是在校场待久了闷，一泡完澡便想出去瞧瞧。”

　　“那怎的往梅林跑？也不出府？”穿着粉裙的丫鬟疑惑道。

　　“为何要出府？出府有什么好的？外头可没咱这院里这许多神仙似的姐姐妹妹啊。”顾飞鱼淡淡地瞟了她们一眼，和女人打交道多了，他已经悟了这其中的窍门。

　　那群丫鬟被他这么一夸，也就忘了自己想问的是甚，捂着嘴嘻嘻的笑。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感叹道：“飞鱼你现下还真会哄人开心，像换了个人似的，要不是看着你长大，我都快忘了你小时候那锯嘴葫芦似的讨打样。”

　　顾飞鱼心里一沉，却对此报以爽朗一笑，“能让姐姐妹妹开心倒是我的荣幸。”

　　“嗐，飞鱼，你这样好，我们倒真舍不得让你走了。”粉裙的少女笑了两句，突然就有些感伤，“我听顾管事说了，还有三天你就得走了...”

　　“你能不走吗？”紫裙的少女也难过，抬起小脸希冀地望着顾飞鱼，“纸契可以续约的嘛。你若是走了，我们这群姐妹平日要干个重活累活还找不到人帮衬哩。”

　　“就是说啊，我们都很欢喜你。”

　　姑娘们一多，感伤起来，情绪便扩散得极快。

　　眼见着这群丫鬟就要哭成一片，顾飞鱼心烦意乱，赶紧笑着自嘲补救，“原来只是惦记着个劳力啊，那我也太失败了。”

　　这些姑娘们其实也好哄，他这么一开玩笑，她们又破涕为笑，笑骂他是倒霉蛋。

　　“是是是，那我这倒霉蛋就去拾掇拾掇了，待会儿我还得去找顾管事一趟，若是少将军回来了要用人，便麻烦姐姐妹妹们跑一趟。”

　　“行。”姑娘们知道劝不住他，答应了。

　　顾飞鱼转过身来，早已收住了笑，是一脸的冷漠。

　　他进屋把热汤倒了，又担心小将军回来冷，添了几块石炭，把屋子烘得暖融融的，才往顾管事那儿走。

　　还有三日，赶在他最终离府以前，得先把少将军的喜好一一吩咐予后来那贴身小厮了。

　　顺便...顾飞鱼把一直贴身带着的那块木牌拿了出来，这玩意儿现在也得还回去了。

　　将军府到后院的这条路其实不长，路旁栽种的花草虽然给冬雪盖过去了，但顾飞鱼知道那是牡丹花。

　　这条路在他长大以后看来是很短，风景也好，可刚进将军府的时候，顾飞鱼却觉得它太长，一路走得又很是战战兢兢。过了好久，他才能安稳地在这上头通行。

　　他敲了敲东院的门，顾管事这处和十五年前他刚来的时候比起，并没什么大的变化。

　　“飞鱼吗？”顾管事在门里喊，“进来吧。”

　　他最后拿起手里的牌子看了眼，摸了摸那一圈一圈好似池塘的花纹，才“吱呀”一声推开门。

　　里头坐着三个人，围着八仙桌商量着什么。

　　那三人顾飞鱼都认得。

　　年老的是栽培他长大的顾老，中年的是顾管事，至于年轻的那位则是将来要接替他的顾鸿昌。

　　“顾老，管事，这是牌子。”他先喊了人，才用二指将木牌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顾管事看见了，“嗯”了一声，收了牌子安排着，“这样，还有三天飞鱼你就要出府，你带着鸿昌先熟悉熟悉少将军的内务可好？”

　　顾飞鱼和那叫做顾鸿昌的年轻人就四目相接了，两人都微笑着点头示意。

　　和他仅是端正的长相不同，顾鸿昌长着一副唇红齿白的好皮囊，是个颇有些才情的人。听闻他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后来落了难才来的将军府。

　　十五年前顾老栽培的仆役也不是只有他顾飞鱼一人，他和这顾鸿昌还曾是竞争关系。

　　“那鸿昌明日便跟我一道去侍奉少将军吧...”

　　“我看...”顾鸿昌打断了他，拿晶亮的眼瞅他，“不如今夜我便跟着你一道去吧？我想早些熟悉内务应当更好。”

　　“也好。”顾飞鱼看了眼低着头一直闷声不吭的顾老，笑眯眯地答应了。“这样，我回去先把我那屋收拾一下，晚些的时候我来找你可行？”

　　“自然。”顾鸿昌也笑盈盈的。

　　顾飞鱼和顾管事又交代了几句，很快便离开了。

　　他推开门，寒风往内一吹，一直没甚动静的顾老才缓缓抬起头颅，他看着顾飞鱼高大的身影缓缓合上了院门，眼底流露的是复杂的情绪。

　　他也算是带着顾飞鱼长大的，看他从单纯木讷的小孩变成了现下这般通晓人情世故的模样，觉得不很好受。

　　当初他为了短时间内培植顾飞鱼成为少将军跟前的人，便只着重于对其德行的修习，和言辞的教养。

　　为了让顾飞鱼迅速适应将军府这样不一般的环境，他甚至刻意无视了他所经受到的欺凌，好使其快速成长。

　　现下看来…他或许...是对不住这孩子了。

　　顾飞鱼不知他人是如何做想，他只晓得自己情绪不佳。他回到了后院自己单独的那间下人房，将自己丢在了褥子上喘了口气，狠狠地揍了一拳床板。

　　说拾掇行囊是假，他会来这里便只有一个原因，他实在是倦了。

　　在这将军府为了好好活下去，他戴了太久的面具，又做了太多违心之举，不配他当初的决心，也不配他给自己取的这名。

　　什么自由什么快意，他又叫什么飞鱼，就该叫泥鳅或者蚯蚓才对劲！

　　顾飞鱼咬着牙，胃里也翻江倒海，他倒是想恨把他变成这样的将军府，却又明白若不是这儿，当年不到六岁的他，怕是早就死在汴京街头了。

　　更何况，这儿是小将军的家啊...

　　“你发泄完了吗？时辰不早了吧。”

　　顾飞鱼脸还埋在被子里就听得窗外有人声，可他没有任何动静。

　　“啧，那我就直接进来了。”

　　外头那人也不客气，像是很了解顾飞鱼一般，自己推了门就进屋了。

　　来人是顾鸿昌，在顾飞鱼这简陋的屋里逛了两圈，自己找了地儿坐下了。

　　“你不在顾管事那儿等着，进来做什么？”顾飞鱼闷闷地说。

　　他和顾鸿昌一齐长大，二人是知根知底。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两人便都不屑于伪装自个儿。

　　“自然是有话同你讲。”顾鸿昌翘着二郎腿拿过桌上的茶具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到嘴里一抿又呸了出来，“你是多久没回来了？这茶水都坏了！”

　　“你也知道我许久没回来，还敢喝里头的水。”

　　“不过说真的，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熬了这许多年，好容易在将军府混得如鱼得水，这时候想着出府了？你脑子怕不是坏了吧？”顾鸿昌一脸的难以置信。

　　顾飞鱼也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是呆板不讨喜的神情，“你说得倒也不错，我是觉得我脑子坏了，所以我要出府了。”

　　顾鸿昌啧了一声，脸上却带了喜色，他本就不是来关心顾飞鱼的，只是想确认他到手的活计没有飞了才是，“那可真是极好，我等了十五年，总算是把你给盼走了。”

　　“我便是恭喜你。”顾飞鱼站了起身，将乱糟糟的被褥归置好了，就领着顾鸿昌往外头走，“走着，带你熟悉熟悉前院的内务。”

　　“哎！”顾鸿昌立即站了起来，随着顾飞鱼去。

　　也不知道小将军这会儿回去了没。顾飞鱼低着头想，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

作者有话要说：　　再坚持一下，如果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也不是宝贝们真的想看到的是吗？
而且小将军和飞鱼也是需要成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