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后珑》石流明

24、第 24 章

　　顾飞鱼是没想过的，最为严寒的凛冬过去，冬雪消融后的春日，竟会过得如此狼狈。

　　许是瞧顾管事年岁大了，加之如今汴京城之人各个都人心惶惶，也少有人真能静下心来捧着书本瞧，这抄书的活计也算是泡了汤。

　　因此，府上众人也只能数着先前顾飞鱼攒下的那点儿工钱过活。

　　其实落到现下这光景，当真得勒紧裤腰带过活的时候，顾飞鱼也是动过歪心思的。

　　他甚至都在想，若真是日子难捱了，就和少将军商量商量...府中的一些文物摆件，或许就变卖了换些钱财，等过段时日，外头的环境宽泛些了，他就去上工，怎的也把那些宝贝再赎回来。

　　又或者...少将军不是私下与林青云将军有联络吗...现下是特殊情况，便是请求林将军接济一二也不丢人...

　　顾飞鱼夜里睡不着觉，睁着眼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借着透过窗槛的光瞧了瞧少将军睡着的方向，尔后摸了摸扁平的腹部清浅地吐息。

　　他只觉肚皮饿得咕噜作响，腹中痉挛又绞痛得慌就实在难以入眠。

　　要说，今日距离那春赛已有半月的光景，如此算来他也就有半月未曾有过微末的收益。

　　没了进账，他们一府四人坐吃山空的，再怎么省吃俭用，留下的银钱也只眼睁睁就只剩了最后五十文。

　　因此，除了少将军以外，他们三个下人，也已是半月未吃过饱饭了。

　　顾飞鱼仰躺在顾榕榛房内的小榻上没有气力动弹，因着这饥饿，他欲将之前动过的、变卖摆件的歪心思告予少将军的念头也就越发强烈了。

　　顾飞鱼吞了口唾沫，晓得少将军在床上酣睡着，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说来少将军再小些的时候，他实际是有过不平的。

　　那时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年龄便时常觉得饿得慌，更因为当值的原因又总饥一顿饱一顿的没有个准，也有过怨言。

　　那时候他哪里懂得主子和下人的分别啊，少将军对他好，他虽一开始受宠若惊过，之后逐渐习惯了也就不再放于心上。

　　乃至后来和少将军打打闹闹，当值饿了也敢不懂规矩地从少将军面前的餐盘里头夺食也是有过的。

　　少将军一向是个宽容的，也就由他去了，只是后来这事儿不知怎的就被顾老晓得了。

　　他被发配到了顾夫人的房里与杨柳共事了月余，才晓得这主子和下人之间的差距。

　　再以后虽说少将军将他又要了回去，可他是万万不敢造次了。

　　从那时起，他便清楚的晓得，少将军纵使离他很近，也只是看得见摸不着的人儿。

　　不过话虽如此，顾飞鱼也明白这理，忍饥挨饿的滋味到底还是太过难受。

　　要知晓，不过是怕了这饥，他不过五岁的年纪，就只身一人从岭南不远万里到了汴京啊。

　　顾飞鱼隔着金纱帐幔瞧顾榕榛，只能望见个隐隐绰绰的形状。

　　他只觉得难耐，或许明日，他便告知少将军吧，歪心思也好，坏主意也罢，他是真的怕了这苦了。

　　顾飞鱼是这么想的，他甚至在梦里都在幻想有了银钱后，自己在那脚店叫上一盘牛肉煎面就张馅饼吃得不亦乐乎...

　　然而长夜过后，再替芝兰玉树的少将军更衣时，他又将这想法吞回了嗓子眼里。

　　顾老和顾管事的身体已然吃不消在受饿之时的劳作了，他于是亲自去灶房为少将军做了吃食。

　　灶房里是还有些山药和绿豆的，顾飞鱼一边咽着口水，一边盯着火眼上的盅蛊，瞧那些个吃食在里头浮浮沉沉。

　　他真的饿，好几次都差点儿将那汤水倒于自己肚皮去了…

　　顾榕榛也瞧得出来，顾飞鱼在受着怎样的折磨，所以在人又重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只能一声一声地唤，将汤茶药推到飞鱼跟前让他也吃些，但是顾飞鱼却偏着头很快躲开了。

　　“飞鱼。”顾榕榛瞧着他执拗的模样也是心痛。

　　他跟前这人，这段时日以来，也已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了。

　　“你吃点东西好吗？”

　　“小的已经吃过了。”顾飞鱼在撒谎，但他其实痛恨自己事到如今仍能脱口而出这样的谎言。

　　不过...又能怎样呢？说到底他还是舍不得少将军，就只能委屈自己。

　　顾榕榛的丹凤眼中似有盈盈的水光，但他听见顾飞鱼这不高明的谎言，还是狠着心将那也只能令人半饱的汤水喝下了肚。

　　他不想说是为了不糟践飞鱼一片好意才这么做的，这样的托辞不光假惺惺还令人作呕。

　　他只知道，他决不能在这当口倒下，否则，他的事情一旦败露，他和这顾府的剩余三人所面临的可就不仅是饿肚子这么简单了。

　　况且这半月以来，他也做了诸多准备。一边密切联系林青云，一边时常出门借大小事宜以向京人展示才情，乃至分析契丹的攻势和朝堂之变。

　　他自己其实也觉殚精竭虑。

　　不过，在晓得飞鱼丢了差事之时，他也有想过让那人卖掉府中摆件，可林青云林将军于他的来信中却提醒到了，他的线人说圣上就是要看他山穷水尽，因此绝不可为贪图温饱而真就换了银钱去。

　　顾榕榛看完信件还有什么不明白。

　　既然那线人的情报林青云保证是绝对真实，他又还算清楚敛宗帝惯常的手段。便知晓，敛宗帝单怕是在考虑让他重回朝堂出征克敌了。

　　也正因如此，他便只能暂时生生受着饥饿，倒是真苦了他的飞鱼。

　　至于敛宗帝的手段究竟为何，也不过是兴那从来都是陈词滥调却卓有成效的一套办法罢了。

　　“爹爹，便是让那顾榕榛试试又如何？如今契丹进犯，你也是好几晚未能睡得好觉了。”庆国睁着一双美目，期盼地瞧着面色难掩疲惫的敛宗帝。

　　自那日的春赛后，她便对顾府的儿子上了心，也偷偷出宫远远瞧上过几次。

　　是也真是个有龙凤之姿的翩翩少年郎…

　　庆国思及此，面色有些微红。

　　而敛宗帝看在眼底，极黑的眼底有了了然，略一忖度就道：“庆国也不必忧心，此事为父已有考虑。顾榕榛却是可用之才，不过只是为保其衷心，必要的谋略是不可少的。”

　　他瞧着面色酡红的庆国，掀了掀眼皮，甚至将那些个笼络之法都与她说了。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便是要在顾榕榛走投无路之际，送上这堆重新入朝为官的热炭。”

　　“而在那以前，庆国可万不能因着心疼可怜就坏了为父的计划，也万不可向顾府递送钱财去。”敛宗帝幽深的黑眸嵌在带有愁苦之色的脸上。

　　只简单一句话，他就点破了庆国私自出宫的举动，甚至堪破了她的那点儿女儿心思。

　　庆国一张秀美的脸庞于是愈加粉白可人，只能羞怯地道了声“晓得”，就垂着头默不做声了。

　　不过心底…庆国的心里却有了巨大的欣喜！

　　爹爹竟然并没有过多责备她出宫去见顾榕榛，甚至还讲那些考量说与了她听…

　　“那便好。”敛宗帝得了她的承诺遂举目远眺。

　　尔后，就意味深远道：“说来…庆国也有十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