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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五十文全部用完的那日,顾飞鱼是发了许久的呆的,顾老和顾管事因着供给不足浑身乏力已然卧床不起,而他,替少将军擦拭红缨枪头的手也发着颤。

      顾飞鱼甚至不敢出了将军府的门,生怕压抑不住那饿劲儿就往那摊贩那儿似个乞丐一般的抢食。

      “飞鱼,别擦了。”顾榕榛劝解着,想让顾飞鱼停下歇息着。

      这段时日虽说有被特意照拂着,口粮也大多进了他的肚皮,顾榕榛仍然清瘦了许多,只是目光中的仍有摄人的光彩。

      说来在这窘迫的日子他自然是不可能再习武,但是顾飞鱼仍有些执拗地要去擦拭那竿逐渐蒙尘的玄铁枪。

      “不碍事。”顾飞鱼低垂着头恭敬地回答:“擦枪不费劲。”

      顾榕榛于是盯着顾飞鱼偏了偏头,也就随他去了。

      说到这拭枪之举…顾飞鱼之所以执着,或许只是想替自己找些事做,便能不惦记当下空空如也的肚皮。

      不过他更多的,还是在珍视这杆跟着少将军已然有五年光景了的枪。

      少将军是将近十岁那年得的这把玄铁枪。

      那时候顾荣德将军还是个享有盛誉的百胜将领。

      那年也是大雪天,班师回朝的时候,顾荣德将军手里头就握着这杆子枪,而上头则系着契丹人的头颅。

      顾荣德将军是从旧宋门骑马一路自北而来,领着随行的几十兵士,踢踏的马蹄声纵使给那满地的雪垫了垫,仍旧是清脆乃至震耳欲聋的。

      整座汴京的人几乎都来了,因着终于收复了自太祖皇帝起就失了的幽云十二州其中一地势险要的隘口,便列阵欢迎着。

      然而见着顾荣德和其部下浴血而来浑身带煞的模样,人群因为这场胜仗而兴起的欢呼沸腾声就都滞了滞。

      一瞬间竟诡异地静谧了。

      敛宗帝也御驾亲临等待顾荣德许久了,甚至为表体恤早已下了步撵站在直通南北的路中,身旁站着的就是翘首以盼的顾榕榛。

      顾荣德本是奔马奔腾而来,一见圣上亲临,翻身就下了马,接过身旁副官递过的绣杉披上了,堪堪遮住了铠甲冷冽的锋芒和斑驳的血迹才恭顺地靠拢。

      但敛宗帝还是趔趄了一下,虽然很快就被身旁的宦侍稳住了。

      沉默的百姓,神情古怪的帝王,只要是长眼之人都能瞧得出此间的氛围是有多诡异。

      也都清楚,这一起的成因也不过是这突兀又不合常理的恐惧。

      若说有谁不怕顾荣德周身的血腥和手持枪上辽人死不瞑目的头颅的,还就只有顾榕榛了。

      他在敛宗帝后退着的当口没有规矩地迎了上去,满眼冒光注意到了顾荣德所持兵器:“父亲手头这兵器是从何何来?竟不是常用的那柄?”

      顾榕榛不过十岁,却已明白这用血肉之躯交换的胜利本就残酷,只将那头颅和鲜血视为无物。

      而顾荣德,也在爽朗一笑后,道:“还是吾儿细致,此乃长枪,是契丹族惯常所用。”

      顾荣德手上仍带有鲜血,却无所顾忌地摸了摸顾榕榛嫩白的脸颊,留下了一道道血色的痕迹:“而我手上这杆枪的原主也就在这里。”

      顾荣德这话说得自大而意味深长,于是众人在悚然之余,也忍不住纷纷抬头去瞅那长枪上戳刺着的人头。

      大雪在那头颅上已积压了厚厚一层白色的雪霜,可那狰狞的面孔却仍可怖非常。

      四周便鸦雀无声,只听得落雪簌簌的声响。

      此情此景,纵使是长在深宫中的敛宗帝都觉得不适和恐惧。

      然而顾榕榛,这个粉雕玉琢的玉人儿似的娃娃却突然伸手向顾荣德讨要了那杆人头枪,好奇地感受着枪身的重量。

      众人见这小儿如此大胆纷纷倒吸冷气,顾荣德却哈哈大笑起来了。

      这也是全汴京城的人第一次知晓顾榕榛,这个顾荣德将军的嫡长子。

      再后来,这枪就成了顾榕榛最心爱的兵器,重达八斤的玄铁被他舞得虎虎生风,他也用它夺得了武状元的名号。

      顾飞鱼忆及此,终于收回了思绪,抬眼去瞧他近旁的少将军,坐得端正,在白净的宣纸上书写着什么。

      少将军仍旧是勤学不辍,既然当下已然不适宜练功了,便全身心投入到兵法阵仗的研习上来。

      在纸上勾画着的,都是些排兵布阵的法子,和操演兵士的流程。

      顾飞鱼此时也擦拭好了红缨枪,便起了身,将它放回了北院的兵器库中,又到了东院去照顾顾老和管事。

      说来二人所住的下人房曾经总是拾掇得干干净净,然而现下二老于洒扫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只能仍由它散乱。

      顾飞鱼其实也疲乏,终究还是勉强着自己将房间大致规整了一遍,就去问过顾老和管事的身体。

      “除了饿也无大碍。”顾管事到底年纪比顾老轻些,精神还算好,只是他偏头看了看同一房内另张榻上闭目不言的顾老,却有些担心。

      顾飞鱼于是又去探了探顾老的体温,心下也觉得不妙。

      早春天气仍有些寒凉的,更何况是在现在这缺衣少食的当口,按理说来人的体温也该低些才算正常,可顾老的额头却有些滚烫。

      顾飞鱼皱着眉于是真着急起来,若是顾老在现今得了病,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他于是轻声唤着顾老,欲与之确认其现今的状况,只是顾老虽勉力掀开了滞涩的眼皮,那双老眼也是浑浊又呆愣的,似是听不进他说的话了。

      “都是饿出来的。”顾管事见状就劝了一声顾飞鱼,也省得他忧心:“咋们年岁大了的人都这样,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等过几日…府上好起来了...喝上一碗热羹便都能好了。”

      顾管事虽是劝慰着,神情却闪烁,像是自己也不信一般。

      “是...”顾飞鱼虽应了,紧缩的眉头却未能打开来。

      可是将军府究竟何时能好起来呢?顾飞鱼不知道。

      但他却明白,若是继续坐以待毙,只怕…就活不过这个春天了。

      他握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在屋内站立须臾后,步伐沉重地离开了。

      说来…他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

      从前在将军府当值的人里头也有不少和他交好的,或许能帮帮他?

      他也不求多了,一碗冷粥,或者干硬的面饼也好。

      他若是舍了尊严低声下气地去求,或许少将军、顾管事、顾老,乃至他自己也不用再挨饿了吧。

      顾飞鱼有些恍惚,就沉默地在春光里头独行。

      他推开将军府大门的手略有些僵硬,但神情却是平和的。

      他也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平静,敲开了一扇又一扇的大门,心如止水却讨好地朝着他昔日的伙伴们笑着。

      “飞鱼?!”

      乍一见他,门内之人均是发出如出一辙的惊呼。

      而后在顾飞鱼说明情况后,却又一脸为难但异常干脆果断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这...也不是说我不帮你,只是咱也早就不是顾府的人了,还是得避嫌的...飞鱼...你以后也别来找我了...我怕别人误会...”

      “按理说哥几个的关系,给口饭吃也算不得什么,飞鱼你现下混得糟糕我也委实心痛,可这事儿若和将军府有了牵连,便别怪哥们狠心了。”

      “抱歉。”

      “此事休提了。”

      “这也是没辙的。”

      “还望体谅。”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顾飞鱼只觉得四肢百骸恍若结了一层看不见的冰棱,冻得他手僵脚僵,刺得他浑身是伤。

      他没受人白眼,却备尝人情冷暖。

      在那些人遗憾、抱歉的面皮下,那丝看戏的冷眼和兴味,他是没有错过的。

      他受了羞辱,但他仍旧挪动着腿脚去往下家了。

      以往还算有些交情的人他也算求了个遍,这...也是最后一处地方了。

      他微微苦笑着,然后曲起手指扣在了巷尾的一张木门上。

      他吸了口气重新挂上微笑,轻柔地唤道:“杨柳?是我...顾飞鱼...让我见你一面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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