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云舒》凌绝顶

5、第 5 章

　　唐秋漠然地看他一眼就转过了头。

　　“唐秋，”冯恺异常艰难的开口，“我来看看安安。”

　　她听到这话，却如同炸了毛的猫般瞪直了眼，发出一声低低的桀笑，温婉的眉目间，全是挥之不去的阴郁。

　　“你来看他？他和你有关系么？冯恺，我们之间再玩这种虚伪还有什么意思？”

　　冯恺无奈的苦笑，声音低哑得如同叹息：“我都知道了，安安是我的孩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唐秋……对不起！”他黯然垂眸，“我知道这些话对你和安安来讲，没什么意义，我也不敢求你原谅，但我向你保证，有生之年，我一定会尽全力补偿你们、照顾你们。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来给安安治病……”

　　唐秋面如寒霜，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知道你从哪儿打听的，先不说安安是不是你孩子，就算是，你就后悔了？你不是曾说这一生你只要越越一个孩子吗？安安根本不是你所期待的，他的出生、成长、病痛、折磨，你全都没有经历过，你根本没爱过他，他怎么会是你的孩子？安安，他是我一个人的，只是我一个的！他，他是我的无价之宝……”她说着说着又委屈又伤心，情绪渐渐激动，泪水不知不觉洇了满面。

　　冯恺看着她滂沱的泪水悔恨交加，无地自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挽回。他急躁得团团乱转，“唐秋，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安安终究是我儿子，我已经做过DNA，你不用再否认。当初我的确不愿再要孩子，甚至做了手术。可如果知道安安真的是……我怎样也不会那么做，我不是禽兽！再说当时，当时我也是气疯了……唐秋，”他猛地窜前一步，一把将措手不及的她抱在了怀里，语声哽咽，“求你，唐秋，算我求你，给我个机会吧，让我补偿你们，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唐秋懵了，不是没幻想过冯恺有天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后悔，可为什么是这种情景，是安安生死难料的现在？如果说这是对冯恺的惩罚，那她愿意这个惩罚永远不要来临。她激烈挣扎着想推开他，冯恺却将她紧紧禁锢寸步不让，甚至不由分说地强吻住她，他绝望地咬噬着她的唇，温热的泪水苦涩咸湿，辗转在她唇齿之间，脉脉地传递着他的歉疚和悲伤。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压抑的低吼如惊雷般在耳畔炸响，唐秋一阵天旋地转就调到了另一个怀里。

　　白予彦怒容满面地盯着冯恺，眼底跳动着簇簇的火苗，“冯先生，这里是病房，请你自重。”

　　冯恺也直视他，目光中毫不示弱，“白医生，安安是我儿子，唐秋是他母亲，以前是我的错，让他们吃了很多苦。很谢谢你一直以来照顾他们母子，以后就不再劳烦你费心了，我会给他们最好的照顾，尽力补偿他们。”

　　“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够了！”

　　白予彦正待反唇相讥，唐秋却打断了他。她指着床上昏睡的安安，对冯恺一顿急风骤雨似的怒斥：“没错，安安的确是你的亲生儿子，那又怎样？我们谁要你照顾？谁要你补偿了？你仔细看清楚他，这个孩子从小病弱，出生就有先天性心脏病，他轻度智障，还有自闭症，甚至连话都说不好，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聪明伶俐，而这一切这都是因为你。现在孩子躺在这里，你说要补偿，你要怎么补偿，是钱吗？”

　　她的手在空气中徒劳的抓着，就像要撕碎什么一般。看着冯恺苍白的脸，她的泪中带了点恶毒的笑意，“没错，我们需要很多的钱来保安安的命，可是安安还有更需要的，就是一颗健康的心脏，你能给吗？如果你真要补偿，就挖出你的心来补偿吧！”

　　“不要说了，秋。”白予彦将她揽得更紧，试图稳定住唐秋瑟瑟发抖的身体。他对冯恺恳求道：“冯先生，你和唐秋的事我都知道。既然你已经放弃过他们，那就当世上从来没有安安吧。对他们母子你有愧，我能理解，但既已于事无补，就请你不要再来打扰。对不起，安安还要养病，我们不留客了。”

　　冯恺无言以对，面色如铁一般的青灰，他深深看了唐秋一眼，转身似要离去。行至门口时，却突然停滞。深深吸了口气后，冯恺语带坚定地撂下几句话，“唐秋，如果可以，我真愿意剜出我的心来救安安，无论他是完美还是残缺，他都永远是我冯恺的儿子。你相信我，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这天以后，冯恺就经常出现在病房。他每次呆的时间并不很长，有时半小时，有时一刻钟。每次来，唐秋都对他视若无睹，他也只是静静坐在那里陪着安安。安安清醒的时光不多，有限的清醒时间里，看到冯恺竟奇异的并不抗拒，他带着呼吸机不能够讲话，却总拿有些好奇的目光怯怯的追随着他，冯恺也总是回以一脸温柔，对牢他絮絮低语。唐秋冷眼旁观，虽不置一词，心却终究慢慢软了下来。

　　他还想方设法联系到几位国内外著名的心脏外科专家，为安安会诊，并抢先支付了大笔医药费用。白予彦对此甚不情愿，但唐秋淡淡一句“他毕竟是安安生父，这也是应该的。”便堵得他哑口无言。

　　又过了一月有余。这天，护士小姐告诉唐秋，安安的主治医生叶教授请唐秋和白予彦到他办公室。

　　一坐下，叶教授就开门见山的对唐、白二人说：“我和其他几位专家对唐安安进行了会诊，都认为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他患的扩张性心肌病是一种致命性疾病。这一个月来，病变一直有恶化趋势，已经比正常心脏大了2倍左右。再这样发展下去，他的胸腔将完全没有跳动空间。现在，唯一救他的方法就是心脏移植。”

　　原以为情形已经够坏，谁知道却不是，深渊之下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唐秋的心沉沉的往下直坠，细细的冷汗瞬间就渗了一身，痒痒刺刺的如芒在背。

　　“那，能有几成把握？他还能好吗？”她隐约听到是自己模糊机械的声音在问。

　　“只要能找到配比合适的心脏，还是有很大机会恢复健康的。如果你们同意，我们就尽快办理相关手续，剩下的，只有等了。”

　　“那等待时间有多久？当中，安安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白予彦问。

　　叶教授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语带双关的说：“一切都有可能。”

　　病房里，安安正好醒了，他今天身体还算稳定，总算没用呼吸机，一双曾经清澈的黑眸黯淡无光。安安也许不明白很多事，但对死亡的恐惧却是与生俱来，那恐惧让他的双眼有了一点惶然的灵动，只到看见唐秋和白予彦回来才稍稍安宁，面上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妈妈。”他现在能说许多叠字了，还能讲些短小的句子。

　　“妈妈。”他说，“安安，痛。”他指指自己的手背，那里因为长期吊瓶，已经青紫一片，他委屈的靠向母亲，微撅着嘴撒娇。

　　唐秋看着儿子，感觉面上又有热流一条条划落，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剜出来给他。安安却摸到她脸上，被一手的湿弄得一愣。“妈妈，雨？”他天真的问。

　　唐秋抱紧儿子，觉得怀里的安安是那么瘦小，简直就像婴儿时候的他，脆弱得不堪一击。她轻轻拍着安安的背微笑着回答他：“是啊，安安真聪明，是下雨了呢。”

　　白予彦看着这母子俩，也不由得落下泪来。

　　时间一天天流逝，安安越来越衰弱，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唐秋以为自己这一生的泪就要流尽。她总是静静坐在床边，无限不舍的看着安安，好像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了一样。她的眼里再也没有其它，世界在她心里不过只余一个安安。

　　也许，也许就这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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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白予彦急如风火的闯进病房，慌不择路得被门撞得一个踉跄。

　　他一把拉起床边的唐秋，激动得语无伦次，“秋，安安，安安有救了，找，找到适合的心脏了，我们终于等到了！安安，好孩子，呜呜呜……”从来默默给予唐秋支持的他竟然失控地哭出声来。

　　唐秋怔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一直心心念念着能有这一天，真的来了，却是那么不可置信。

　　她哑着嗓子问：“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叶教授刚通知我的。今天下午就得给安安做术前检查，明天上午就做手术。”

　　哦，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上帝，耶稣，所罗门……唐秋在心里将记得、不记得的满天神佛谢了个遍，恨不得要学那祥林嫂般去捐门槛，完全失了一个新社会知识女性的理智。

　　后来的时间，唐秋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了。她傻瓜一样跟在白予彦身后，陪安安跑各种检查室，验血、彩超、CT、核磁共振……脑袋一直晕晕到安安进了手术室才算清醒过来，这个时候才晓得害怕。

　　“予彦，安安会不会有危险，他会不会就出不来了？”她惊慌地问白予彦，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盛满恐惧。

　　“嘘！秋，安静点。安安不会有事的。”他像对小宠物一般安抚她，“给他做手术的全是最好的心外科专家。你看，原本我们都以为没指望了，安安却等到了合适的心脏，可见老天爷也知道安安是好孩子，舍不得让他有事。你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对他没信心？乖乖的在这儿等，我陪着你，我们一起等安安出来。”

　　唐秋勉强着把自己一颗心咽回肚里，靠在白予彦的肩膀上，目不斜视的看着“手术中”那三个亮灯大字。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时间从没象此刻这样让人觉得漫长，唐秋在心里期待着它快点过去，又隐隐害怕它太早到来。

　　终于，在五个小时之后，那三个亮灯的大字熄灭了。手术室的门打开，叶教授首先走了出来。

　　唐秋急不可耐地冲上前，“叶教授……”她揣揣不安的欲言又止。

　　叶教授满脸倦意，却仍然回了她一个衷心的笑脸：“手术很成功，只要能顺利渡过后面两周的排斥危险期，他这条命就算捡回来了。”
　　这一声回答对她来讲无异于天籁，唐秋情不自禁的紧握住白予彦的双手，泪盈于睫。

　　这时，安安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了出来。他麻醉还未苏醒，双眼紧闭，刚经过这样大的手术，他的脸色显得纸般苍白，眉眼都仿佛褪了色的画般，淡到模糊不清。望着儿子虚弱的样子，唐秋欢欣之余又备感焦虑，一颗心七上八下荡在那里，怎么也落不到实地。

　　但这一次的安安，好像终于得到了老天的眷顾。48小时、72小时、术后第一周、术后第二周，他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危险关口。直到手术后第50天，当各项监测及检查指标都显示正常，这才证明已经真正渡过了手术危险期。唐秋看着安安一天天恢复红润的小脸，终于觉得自己也活了过来。

　　夕阳已快要西沉，淡淡的金色透过窗帘映了进来，氤氲得一室安逸。病房里的安安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唐秋手里一圈圈打着转儿下来的苹果皮，突然问道：“妈妈，叔叔呢？”

　　“呃？”唐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叔叔？”

　　安安伸着小手比划着，“那个。”他指指床头放的变形金刚。

　　是冯恺送给他的礼物，安安一直很喜欢。

　　是啊，冯恺好久没来了。唐秋怔忡的想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不是承诺自己一定会好好补偿他们、照顾他们的么？他不是说，安安无论完美还是残缺都永远是他的儿子么？为什么安安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却一直杳无音信，从未出现？

　　唇边慢慢溢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唐秋的目光落到那个变形金刚上，是终于厌倦了吗？他的愧疚、他的爱，也就仅止于此吧。

　　“妈妈……”耳边传来安安的一声惊呼，她的手一痛，这才发现缕缕的鲜血顺着自已的手指蜿蜒流下，染得手中的苹果一种妖异的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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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