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云舒》凌绝顶

4、第 4 章

　　冯恺与唐秋都很意外。

　　但现实情况却不可能容他们叙旧。护士小姐打量了冯恺一眼便问：“你是A型血？”

　　冯恺点头。

　　“如果你同意为里面的病人献血，请马上跟我过来验血。”

　　冯恺来不及问唐秋些什么，只能对她略略颌首示意，便随着护士去了。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发生得突然，唐秋心力交瘁，整个人又是汗又是泪，似水中捞出一般虚脱狼狈。

　　白予彦扶她到一旁椅子坐下，看着她仓惶憔悴的样子，心里既难过又害怕，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希望能传递些力量给她。

　　殷红的鲜血顺着细细的橡皮胶管缓缓流出身体，冯恺侧目看向另一张病床上悄无声息的小小身影，眼前画面如此的似曾相识，他觉得心上就像被薄薄的刀锋细细划过，纤细尖锐的疼痛清晰可辨。

　　他皱皱眉头闭上眼，想甩掉脑中的胡思乱想，耳边却听到医生在低声惊呼，“病人心跳减缓，该死，这孩子有心疾！”

　　冯恺猛的睁大双眼，这小小的孩子怎么如此多灾多难。他凝神仔细看那孩子，小小的面孔有些发青，头上包裹着层层纱布，面上还有干涸的血的残迹，但眉目却文静秀气，竟然极似越越小时候的样子。

　　这孩子约莫四岁左右，与他同一血型，面貌又与越越相似……像一道白光猝然闪过脑海，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自己确实做了节育手术，但这孩子的各方面情况如此诡异，如果，如果他真的是……他又是怀疑又是不可置信，不禁冷汗涔涔。

　　唐秋与白予彦等在急救室外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盼到门打开，却只出来了冯恺。

　　唐秋急忙抢上前去问道：“怎么只有你出来，安安呢，安安怎么样了？”

　　冯恺脸色怪异，眼神定定的直望到她眼睛里，“安安怎么会有心脏病？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安安心脏病发作了？”唐秋如临深渊，从未有过的恐惧象漫无边际的黑夜般包围了她，一颗心就这么沉沉地坠了下去。她眼中酸涩到极点，却怔忡得流不出一滴眼泪。

　　白予彦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她，有些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冯恺一番说：“安安当然是我们的孩子，谢谢您输血给我儿子。不过，能否请您告诉我，安安现在究竟情况怎样？”

　　冯恺仔细回视他，目光炯炯。稍瞬才回答：“我刚出来的时候，情况初步稳定下来了。目前是失血性休克，等他醒了可能要做超声波扫描，检查脑部有无受损，应该一会儿就能出来。”

　　“不过……”他双眉一扬，俊逸文雅的面容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安安是你和唐秋的孩子，你们却都不能输血给他。虽说医学上也有这种可能，但我还是想让唐秋亲口告诉我，安安，到底是谁的孩子？”

　　到了如此境地，他才来追问孩子是谁的，当年，他是那样毫不迟疑的确信她的背叛，将她弃之如履。现在还来问这些，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唐秋想到安安所受的苦，自己曾受的污辱，抑制不住的愤怒就似灼灼火焰在心头熊熊燃烧。

　　她扭过头不愿再看冯恺，带着恨意的淡然说：“安安是谁的孩子，也不劳驾你费心，你心里有越越一个就足够了。”

　　明白她声音里的恨意，冯恺有些难堪的沉默，但他一心要弄个明白，于是固执的追问：“唐秋，安安他，是不是我的儿子？”

　　真没想到还会有这天啊，唐秋在心里有些凄凉的嘲笑，他竟然会怀疑起安安的来历。

　　她半侧过脸，似笑非笑地讥讽道：“你不是曾经言之凿凿的说过，是谁的，也不可能是你的么，你为了越越，早就做过手术，又怎么可能会有别的孩子。”

　　白予彦此刻已明确了冯恺的身份，他曾是唐秋的心理医生，这些陈年往事他都一一清楚，对冯恺甚是敌意，见他还想追问，便拦道：“冯先生，请体谅一下身为父母的心，我和唐秋此刻都无精力、也无义务向你交代这些。也许，你可以留下联络方式，晚些时候我们会对您的伸出援手表示感谢。”

　　这是明显的逐客令了，冯恺脸上一阵青红交错，无言以对。然而想到病床上那张惨白的小面孔，他的心就象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细丝线紧紧扯住，一跳一跳的疼痛。如果当初真是自己犯下的大错，怎么样他也要弥补。

　　急救室的门再次打开，安安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唐秋眼里再无其他，直直扑到安安身边，焦急的声声呼唤：“安安，安安，妈妈在这儿，别怕，妈妈在这儿……”

　　医生向她解释：“大的创口主要在头部，现在已经止了血，万幸没有出现骨折。至于脑部有无损伤，还得等他醒后才能检查。不过，他的情况相当复杂，病人年纪太小，这次惊吓对他心脏刺激很大，48小时内是重要观察期，我担心他的心脏病会很棘手。建议你们邀请专家会诊。”

　　唐秋看着病床上的安安，被层层纱布包裹住的脑袋，衬得那张面无血色的脸比例失调，小小的身子更显孱弱，身上到处是擦伤，简直就象个破败的大头娃娃。她心痛得说不出话，只能垂泪点头。

　　冯恺目送着离去的人群，眸光深幽。曾经，永远站在身后仰视他的人，现在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低头思忖一会，转身离去。

　　白予彦买了些简餐和水果回来，推开病房的门，就看到唐秋怔怔望着安安出神。她眉头轻蹙，目光哀哀，短短一天，整个人便似脱了形，慌乱无主的样子，就和五年前见他时一般模样。

　　他放下手中餐点走过去，轻轻将手覆在她肩上。

　　“秋，吃点东西吧。”

　　唐秋摇摇头没作声，目光只是锁住安安。

　　白予彦很是难过，他沉默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你可是在怪我？”

　　唐秋明白他的意思，再颓然也强提起精神安抚他：“怎么会，我知道你是专业的，这也不是你能预料。”

　　他眼中一热几乎要掉下泪来，忙伸手揽住她：“那你别这样好么，今天你的样子太让我心慌，我怕你从此跟我生分。秋，我虽然不是安安的生父，却和他从出生一直处到现在，我和你一样爱他。你要明白，五年前你是一个人，但现在你有我，有安安，我们一定会闯过这关。”
　　唐秋看着他无语凝噎。

　　深夜，刺耳的警铃声突然响起，走廊里顿时一阵兵慌马乱。

　　“3房病房病人出现紧急情况，必须马上采取急救。”医生、护士摩肩接踵；黑色皮鞋和白色护士鞋纷至沓来。

　　唐秋只晓得呆呆站在那里。她今天已经饱受了一整天的惊吓煎熬，虽心急如焚却实在已经精疲力竭。大脑像是已停止运转，眼前看什么出去都是一片模糊，终于，脑里的那根弦崩到了极限，她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三天后。

　　冯恺拿着那个白色大信封坐了很久。他的手紧了又紧，直揉得厚实的信封上起了层层皱痕，才颤抖着将它打了开来。他抽出那份鉴定报告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得那薄薄的一纸报告如有千斤重。

　　比对人：冯恺，唐安安；比对结果：相似度99.8 %；结论：亲子关系。

　　虽已隐隐有了些心理准备，却依然如遭雷击。

　　他懊悔得直捶自己脑袋，抓起电话就打到自己的私人医生那里，“李医生，我想跟你咨询一下，做过节育手术的人，还有可能让妻子怀孕么？”

　　“冯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显然一怔，但随即答道：“很罕见的情况下，确有可能。这往往是由于手术失败、或个人体质原因引起的输精管自然再通造成的，如果您有朋友遇到这个问题，可以到医院来做个详细检查。”

　　“哦，不用了，谢谢……”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挂掉电话，又是怎样浑浑噩噩的走到安安的病房外。隔着房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安静的病房里，安安躺在那里，唐秋就守在他身边。一堆复杂冰冷的医疗仪器林立在侧，衬得母子俩如被科学怪人捕获在笼的小白鼠。

　　那一夜，安安由于失血过多导致心脏供血不足，高烧后更发展成心肌病，心力衰竭。他现在已经不能自主呼吸，必须借助着人工呼吸机维持生存，冯恺看到粗大的喉管插入安安的嘴里，记忆中安安的面容和越越的小脸重叠起来，却又都骤然变得面目全非。

　　兜了这么大一圈，摆了这么大一乌龙，命运实在是玩笑得太凉薄，就像有一只翻云覆雨手，将他们如棋子般随意拈弄。看着那母子俩的身影，冯恺的心，痛如刀绞。

　　他轻轻推开门，还未走近，唐秋幽幽的黑眸就望了过来。

　　看着那双眼睛，冯恺无地自容。静谧的室内弥漫着氤郁的消毒水味道，单调的心电图在嘀嘀作响，正如安安流逝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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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冯恺同学遇到的手术乌龙事件，可能有朋友会觉得很扯，但是，的确是凌查过资料了的，绝对是事实、事实、事实。。。。。不要骂我，抱头鼠窜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