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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成大事孤月闺中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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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闻珍珠因堕马受惊惹上一身风寒,心甚是不安,辗转反侧难以睡下。他吁了口气,索性往珍珠房内走一转。他才刚到北院,甫见珍珠房内步出一人,乃是周瑜。孙策怔了一会儿,唤道:「公瑾。」
周瑜认出声音,看孙策两眼发茫,似是别有所想。他与孙策虽是情同手足,常彻夜详谈,饮酒作乐,无所不谈般,但毕竟有些事是不便道破。而且孙策此人,看似豪爽率性,但其实心思如网般细密,许多事根本不需与自己商量,他实是一早有了打算,只消询问自己意见罢了。久而久之,对于孙策不言明,他亦不欲多管,便以平常口吻问道:「伯符也是担心珍珠伤势?」
孙策缓步走近,嗅得周瑜身上一阵沈香味,能把袍子熏成如此可见周瑜在房内之久,乃问道:「她如何了?不能睡下么?」周瑜道:「本来一直在说梦语,后来人醒了就拉着我说了些话。」孙策奇道:「说了甚么?」周瑜笑道:「只是些不打紧的话。」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又道:「是了,你前一阵子不是让人到方家打听么?如何了?」
孙策先是想了会儿,彷佛经周瑜这么提醒方想起自己干过此事,缓道:「嗯,那方家已另纳一人为妾了,听说那女子是个伎人。」
周瑜点头道:「如此一来他们不会再来纠缠珍珠了。」
孙策冷笑了一声,道:「他们敢吗?」周瑜不语,脸色忽道一沈,孙策更是生奇,想起周瑜不会贸然问起此事,现在又是如此脸色,想周瑜这人平常对人甚宽,是喜是怒仍是同张笑脸,如今看他紧皱眉头,乃问道:「如何了?难道方才珍珠向你说起在方家时的事?她在方家遭人欺负?」
周瑜叹了口气道:「她并无向我诉苦,是我从她梦呓中猜想。」孙策听他吞吞吐吐,脸色阵青阵白,心中已猜□□,乃怒道:「方家那厮竟敢辱她?」
周瑜看孙策怒容,忙把他拉到外头亭子,看了四下无人,他才缓缓摇头,把听到的梦话都对孙策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又是叹了口气,道:「我不敢妄自猜想。」
孙策眉头愈皱愈厉害,道:「她人已醒来,那为何不问个清楚明白?」
周瑜道:「珍珠一个女儿家,我若是猜错岂不是侮辱了她?何况珍珠向来就不多言及以往生活,我又是何苦迫她?」孙策气得站了起来,但想周瑜所言甚是。在亭内徘徊,怔了半晌,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瑜看孙策背影,看他时不时握拳磨掌,知道他定是在想法子出这口恶气,自然便是揍那方姓儿子,乃说道:「你莫去打扰姓方的,如今他都已纳了妾,何况你上回把他们小厮打得不轻。」
孙策回过身来,瞇住双眼,问道:「难道就此作罢?」
周瑜明白孙策愠色,他何尝不是怒火中烧?但想到珍珠若是知道他们晓得此事是叫她情何以堪?他只觉有些举步艰难,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珍珠根本不欲咱们为她而多生事端,你是想让她无地自容么?」
孙策看周瑜反应,看他同是双拳紧握,此举已是大大超出周瑜平时行为。这些日子,孙策看周瑜待珍珠不俗,若是珍珠受了委屈,他岂不同样难过?孙策站在亭中一角,被凉风刮得渐生冷静,终是缓了过来,明白周瑜所虑,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三天后,珍珠病愈醒来。听周瑱说孙策与周瑜二人要起行。她心中一急,竟是忘了穿鞋便往大门跑去。她在走廊瞥见孙策已坐在马上,怕他拍马便走,忙喊道:「策哥哥!」
周瑜听力较佳,喧闹中似听珍珠声音。往内一看。果见珍珠跑来,忙跃身下马走入,低头一看,竟见她赤白小足,道:「妳急着跑来是有何事?」
珍珠因连日生病,不见天日。方才好了,到底中气不足,跑了几步也致喘气连连,有些头昏脑胀。周瑜看她摇摇欲坠般,忙伸手扶她,两手轻托她臂。珍珠抬眼便是周瑜目光,看那点漆珠子,顿觉尴尬,微笑道:「玉佩…」她从袖间摸了两个玉佩予他。
周瑜看那二玉低下皆用红色缍子打了个结,又看那二玉似本为一玉,是被人硬生生切开。孙策看周瑜无故下马,回头见是珍珠,便尾随而来。忽看周瑜手中玉佩,拿起其中一个,看玉色通透,阳光下呈透明状,显然是块美玉,但看玉切口整齐,乃奇问道:「这是…?」
珍珠看孙策过来,那喘气也渐缓过来,笑道:「听说玉有保平安之作,我想你们要行军打仗,甚是危险,便让瑱姊姊到玉铺让人分半,底下这是平安结,也是保平安之用。」
周瑜把另一玉拿到手心,问道:「这玉该不会是妳令公留下之物吧?」
珍珠缓缓点头,不解周瑜为何紧皱眉头,问道:「瑜哥哥你不喜这玉么?」
周瑜叹了气,伸手摸着她首,怜惜道:「傻丫头,如此贵重之物竟把它一分为二了?」
珍珠笑道:「你们二位对我来说也是重要,若是把玉一分为二能保你们二位平安,那有何不可呢?」
孙策在旁听二人问答,他看珍珠说话真诚,不禁心中一动。但看她天真无邪,说话时娇喘连连,双颊泛红,果真让人疼爱万分,再想起周瑜昨夜所说,心中更恼方家。
他把怒色压下,对珍珠笑道:「妳把玉给了我二人,那妳呢?」
珍珠道:「我不要紧的,你们比较重要。」她说此番说话是想起日后二人成就,想她自己是个无关痛痒之人,便有此一言,但二人听了,心头却翻起了万丈巨浪,只是一时间难以明白自己。周瑜看外头人影闪动,知道外面是在打量府内,因礼教问题,怕珍珠让人看见,忙把珍珠拉到身前,用背把视线挡住。
孙策忽看周瑜如此,往后看去,见那些闲杂人影,便道:「珍珠,我们不在妳要处处提防,切不可轻易信人,知道么?」
周瑜点头,道:「万事要听夫人说话。」
珍珠看二人说话时认真,便也正色点头,拉住二人手袖道:「珍珠会小心,你们也要平安回来。」二人相视,均伸出手来轻抚其首,笑道:「我们会了。」珍珠听二人答允,安然送二人出府,但被孙策阻止,他不着边瞄了周府门外等人一眼,回头对珍珠笑道:「妳这样走出周府,莫教人起了歪念才好。」
珍珠不解,周瑜笑道:「别送了,妳刚愈不久,待会儿又受风寒便烦了。」他看珍珠紧皱着眉以示不满,乃再微笑道:「乖,进去吧。」珍珠被说得没了办法,只好依言轻轻点头。
她站在原地看周瑜先行转身,然后孙策随后。她看着孙策背影,不禁伸手抓住。孙策一怔,以为珍珠不舍,回头笑道:「怎么啊?」
珍珠看他气宇轩昂,英姿待发,但想到他日后丧父之痛,扛起肩头的责任,竟不禁流下泪。孙策看珍珠泪儿,却是吓得不轻,忙再问道:「怎么啊?」两次同样的话语,语气却甚是不同。
珍珠拭泪,感到有口难言,张嘴几次,却是哑口无言,最后只是抓住孙策袖子,哀哀泣道:「策哥哥此行要保重…」孙策只觉心又是一动,忽见眼前人马在等候,自己也不好再拖延,隔了会儿,才听得他道:「珍珠,这段时间妳也要照顾好自己。」他不等珍珠反应而是转身上马离去,怕自己多看半刻,是要做了甚么蠢事似的。
珍珠看人去楼空,甚觉不舍。走近府门几步,依在那门柱后,往众人身上寻去,却迎上周瑜温柔目光。周瑜看孙策扬鞭前去,回头看珍珠穿着粉红纱衣,内穿素白单衣,长发无挽随风飘散,幽幽依在门边,双目含露,两道泪痕挂在俏脸,甚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周府旁凑热闹的人都被珍珠这副神态看得目瞪口呆。周瑜只觉恼怒,缓缓做了手势要她回去。看她缓缓摇头,又是走了几步,似欲随自己而来。周瑜看住珍珠这般神态,不禁看痴,又看她泪眼汪汪对住自己轻轻挥手,他心内只觉異样却不解为何,只是缓缓点头,随孙策扬鞭而去。
二人走后月余,珍珠起来没有孙策与周瑜两个伴儿,便改往两位夫人处问安。周瑱先行前往通报,跑回来看珍珠坐在梳妆镜前,姊姊周瑶正为她挽髻插簪,走近笑道:「二位夫人都已梳洗妥当,此刻正在大厅,还念着小姐昨晨熬的粥呢。」
珍珠笑道:「今天晚了起床,只怕那粥是熬不成了,煮些小菜倒还可以。」她说完便起来,与周瑶周瑱两姊妹前往厨房,用了那鸡油与猪肉炒了白菜,待白菜吸了鲜味后,那猪肉本想弃之不要,但想到如今饥民处处,自己如此甚是浪费,便让猪肉先煎香,再加些牛肉条,咸菜青瓜丝等爆蒜同炒。
待做完小菜,便用盆子捧出大厅。那周夫人与孙夫人已坐在案前等候,看珍珠出来看见甚是欢喜,笑道:「咱们可真是有口福。」珍珠笑着为二人添了碗清汤,笑道:「先喝些汤,早上要多喝些水。」珍珠说完看着周瑶与周瑱,这姊妹俩一左一右站在案旁侍候,眼睛却是不忙打量着案上小菜,珍珠向来待二人如姊妹,知道她们今天尚未用膳,便开口道:「妳们也坐下来同吃吧。」
周瑶听毕,忙摇头道:「不敢。」珍珠想二人是看夫人当在有所顾忌便作罢,拉住周瑱在她耳旁道:「不怕,方才我有留起一些在厨房。」周瑱听后,咧嘴一笑,向周瑶缓缓靠去,周瑶听后也甚乐。
珍珠转过头,向二位夫人笑问道:「还合您两位口味吧?」周夫人笑道:「珍珠厨艺当真了得。」孙夫人笑瞇瞇地看着珍珠,道:「不但是人巧心巧,手还挺巧的。周夫人收了如此一个女孩作养女,可真是福气。」
珍珠笑道:「若珍珠能令夫人们开心,那是珍珠的福气。」
孙夫人看珍珠谦逊有礼,即笑道:「看,多会说话的一个人儿啊,玲儿,仁儿啊,妳们可要多多向妹妹学习。」孙夫人边说边看着身旁孙玲与年幼的孙仁。孙玲喝了一碗汤,只觉那汤甚是清甜且不腻,看那大碗中只有些豆腐与白菜,也不知珍珠下了甚么令汤如清甜。
她笑道:「妹妹好本事,有空可要教我。」
珍珠看孙玲一张瓜子脸,杏核儿眼,气质像极孙夫人,举止娴雅非常,便笑道:「姊姊乃系出名门,平常左右侍候,这些粗浅活儿姊姊是用不上。何况姊姊十指纤纤,青葱指头若是被油烫伤便甚可惜,别说与珍珠教您下厨,珍珠还望跟姊姊多学习刺绣呢。」
孙玲笑道:「妳已满师了!昨天绣的鸳鸯比我自己的还要出色呢。」孙夫人知道女儿刺绣的活向来出色,如今听见珍珠竟比孙玲好,不禁又惊又喜,道:「当真?」
孙玲点头道:「珍珠像有十个心肝儿似的,学甚么都快人一倍。九章算术中少广那章,我花了两天也算不上,谁知道珍珠一看完,随即便拿笔把答案写下来了。」
周夫人喜道:「珍珠以前学习过算术么?」
珍珠心叫不好,想这些甚么九章算术乃以往学校所学。她来到此处最怕就是她们问及以往生活,如今只怕她们愈问愈多,立刻点头推说道:「以前公公有教过,因此记住了… 夫人我帮妳添饭。」说完便拿起周夫人碗予周瑱。
周夫人含笑,缓缓点头,听珍珠唤自己“夫人”,她名义上收了珍珠为养女,但实则未行拜礼,而且想到若珍珠与周瑜同姓,做母亲已为儿子打算,日后纵然二人没有血缘关系,也怕有所忌讳,便干脆与珍珠不行拜礼,心想要行就与周瑜行昏礼,她也乐于见二人喜事,因此把事情一拖再拖。
珍珠见二位夫人一直看着自己微笑,被二人看得不大自在。瞧孙玲用完早饭,便拉着孙玲与周瑶姊妹走,出了厅打发了周氏姊妹去用饭,自个儿到孙玲房间坐坐。
孙玲甫关上门,看珍珠坐在地上似是松了口气,也不再如大厅上有诸多礼数,取笑道:「看娘与伯母倒是很喜欢妳,一为公瑾,一为大哥。妳心中是如何个想法?」
珍珠知道孙玲表面娴雅,但骨子里的性子却如孙策一个样,皆是豪爽率性之辈。听她关上门便变了个样,又听她提起二人,便伸手去推孙玲道:「姐姐别取笑我了,我有何资格去选啊?」
孙玲看珍珠又在推辞,便皱眉问道:「我真不懂,每次问妳这些总是说自己不配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啊?我看连母亲与伯母都是如此疼妳,难道公瑾与大哥曾经嫌弃过妳,欺负过妳?妳是因此不愿嫁于他们么?嗯…但他们对妳呵护有加,怎会欺负妳了?或是说,是妳嫌弃他们,心中有了意中人?如此妳更要向我说个清楚,待我向伯母解个明白,快快订下亲事,莫要误了婚期。」
珍珠看孙玲不断向自己逼来,忙推道:「没有,我终日在周府怎会有意中人?」
孙玲眉头加深,道:「那我就更是不解了,妳今天快说清楚,不然我不放妳走。」
珍珠被她缠得没了办法,道:「仰慕他们的姑娘大有人在,我这荒间丫头怎配得上他们…」
孙玲听她所虑,即大笑道:「我道妳是担心何事,原来是这些?妳啊,虽则说仰慕他俩的人是不少,但比妳出众的人怕是没有,这方面妳不用担心啊。我看伯母不行拜礼也是这个原因,真是主子不急身边的奴才倒是给急死了!快说,妳是要当谁人妻子啊?做我嫂嫂还是周家媳妇?」
珍珠脸上一红,双手捧脸羞道:「妳别再说啊,我不曾想过这些。」
孙玲笑道:「现在想啊。不过依我看,倒是难于决定,公瑾温文,大哥豪爽,但我当然偏于大哥一些,盼着妳当我嫂嫂呢。」
珍珠听不下去,伸手搔她腋下,笑骂道:「妳再说。」
孙玲闪避着,笑道:「好,不说。不过啊,听说方家又来人向妳求亲了。」
珍珠一听可是吓得不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拉住孙玲忙问道:「甚么?」
孙玲知道珍珠从前受方家欺负,心内也恨方家,道:「这事是听娘说,就在大哥走后几天,方家便派了媒人来说亲了。」
珍珠想起那段可怕日子,急问道:「那伯母与夫人意思是?」她心中异常害怕,声音竟带住颤抖。孙玲看珍珠脸上神情,不料她竟会惊慌至此,看得也是怔住,也不住口吃道:「当…当然是拒绝了,怎会答应呢?」她看珍珠似是缓了过来,再道:「不过那方家还真有胆色,被大哥揍了一顿后仍是死心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