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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周公瑾琴音解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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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才用了早饭,便听孙策与周瑜二人已在书房。她往书房寻去,过了院子,见一孩童站于小湖旁怔怔出神。看他长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神色却是异常担忧,珍珠忙上前唤道:「权儿,怎么了?」孙权稍稍回头,看是珍珠才松了口气,但也是万分紧张道:「我那玉佩掉进湖里去了。」
珍珠看他腰无一物,问:「是你平常腰间挂住那碧玉佩么?」
孙权随住目光,伸手拍住腰间,用力点头道:「那玉佩是爹爹予我,我怕万一唤人打捞,这事让大哥知道了定是不喜。我刚才乘无人时,试过用手捞了数遍仍寻获不果。」
珍珠看孙权衣袖果然湿透,而且眉心处还渗了些许汗珠。她径自对那湖走近了几步,看了湖水,那湖水说深不浅,看那颜色又觉得湖水清澈如镜。她看了好一会儿,索性蹲地查看,她眯眼细看,觉得那碧玉佩就压在那荷花底下,便跪在那地上,揭起了衣袖往那湖中捞着。
珍珠捞了会儿,觉得玉佩似是缠住了泥土,她扯了几回,任她如何牵扯也捞不上来。
孙权原本看珍珠举止秀雅,与她商量是迫不得已,但看她径自察看良久,最后自个儿更是蹲地打捞,想珍珠自来周府后,自己与她无甚交情,不想她竟是如此亲和,对她顿生好感。但看她捞了好些会儿,似是不果,在旁想起孙策厉色。原来孙策见父亲征战沙场,久不在家。便以长兄为父之理教导众兄弟,想他为人不拘小节,对自家兄弟倒是严格。孙权此时想起自己丢失父亲之物,又得受孙策一顿教训,显得更是担忧,忙问:「如何了?」
珍珠趴在地上,双手仍在那湖水内,转头对孙权说道:「那缍子似是与那花茎儿缠在一起,你去拿小刀来。」
孙权应了声,想自己怀内便有匕首,立马拔出,交予珍珠。
忽听:「你们这是在干甚么?」
孙权吓了一跳,把那匕首差点儿也掉进湖中,道:「瑜哥。」
珍珠回头见是周瑜,忙道:「我刚才看借了权儿玉佩来看,结果不慎把玉佩掉在湖里,现在缍子与花茎缠在一起,我扯不出来。」
周瑜看看孙权再看看珍珠,他初时在远处看珍珠已趴在地,又见孙权手上一亮,吓得不轻。他误以为小孩子不识轻重,竟以利器玩耍,茫然间是伤了人,便出言阻止。现下听珍珠言语,又见孙权小脸上担忧之色,料是珍珠替孙权隐瞒,上前接过匕首,微笑道:「我来。」
珍珠让了位置,道:「我已抓住玉佩。」周瑜趴在地上,伸手到水里,直到碰到珍珠小手,向珍珠微微一笑,珍珠才松开了手。才两三下功夫,周瑜便把玉佩带到水面,孙权连番道谢,张口还欲说话,却看住珍珠不语。
珍珠会意,便向周瑜道:「这事都怪我,瑜哥哥你就别与策哥哥说,好吗?」
周瑜笑允,向孙权道:「权,你真该感谢珍珠。」孙权听了,知道周瑜明白事中原委,甚是尴尬,转头忙向珍珠道谢。珍珠笑住摸了摸他小首,孙权看珍珠笑靥俏丽,一张小俊脸泛起了红晕。
忽来下人,他先是向周瑜与珍珠行礼,然后对孙权一揖道:「二公子,夫人找。」孙权点头,辞了二人往内堂走去,走时又不忘回头看住珍珠,时走时回,弄了一阵子才消失于二人眼前。
周瑜看孙权如此不禁失笑,珍珠低头看周瑜双袖微湿,便道:「瑜哥哥还是去换套衣服,等会儿双手沾了寒气影响身子便麻烦了。」
周瑜笑道:「妳就只会关心别人。」珍珠不解,他边说边指着珍珠衣袖。
珍珠笑而不语,周瑜又道:「今天天色不错,妳可有兴趣出外走走?」
珍珠抬头看了天色,蔚蓝色的天空有几片浮云,她想自那天受伤后已有月余不曾踏出府外,连忙笑住点头,周瑜看她喜色,不知被她感染不是,只是笑道:「我在大宅门前等妳。」
待她换衣完毕往正门走去,只见周瑜与孙策二人各骑一匹骏马。
珍珠想以往与周瑜只在大街走道,便奇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周瑜看她穿着粉红衣裙,头上缚着几条带子,煞是娇美可人,乃笑道:「妳早些天说不会骑马儿,现在便来教妳。」
珍珠环看四周,只见两匹马儿,一黑,一白,再见不到第三匹,奇道:「那我的马儿呢?」
孙策笑道:「让人牵到附近平原了,妳要上我马还是公瑾的马?」
珍珠打量着二马,看孙策那匹黑马雄姿英发,不时摇头长吁;却是显得周瑜那匹白马温顺乖巧,于是绕到周瑜身旁,笑道:「策哥哥的马儿看来跟策哥哥一样性烈,我还是坐瑜哥哥的马好,免得被那马儿翻到马下。」孙策失笑,周瑜则已是笑住下马,把珍珠扶了上去后再自个儿跃于马上。周瑜又怕珍珠颠簸,让白马走慢点儿。珍珠坐在周瑜身前,微风轻拂,甚是舒畅,问:「这马儿可有名字?」
周瑜笑道:「还没起名字,妳说唤甚么才好?」
珍珠笑想了会儿,道:「你说唤它白露如何?」
周瑜笑应道:「是出自诗么?」,珍珠笑而不语。
周瑜看她笑靥,那「好」字便自然溢出口唇,珍珠听后笑得更是灿烂,周瑜只觉那笑声彷若银铃。孙策听得二人笑声,把马儿脚步放缓,故意向珍珠问道:「那珍珠也为我马儿起个名字。」
珍珠笑道:「容不着故意起名字了,骊儿不就好了么?」
孙策听后,把眉头一皱,似是不满地笑道:「好个骊儿。」
周瑜对孙策笑道:「不是挺贴切么?难道伯符心中有比其更合适的名字?」
孙策叹了口气,抚着其马背,道:「骊儿啊骊儿,你家主人被欺负了。」
珍珠见孙策那张嘴脸彷如大孩子般,笑得更是开怀,三人就是如此策马走到一地,只见远处栓了一黑马于树旁,头垂吃草。
珍珠看了兴奋,道:「这便是我的马儿么?」周瑜扶她下马,让她走到那黑马旁去。
孙策道:「这马就是我与公瑾给妳的见面礼,还满意么?」
周瑜想到刚才她在自己马上笑说了几句,便道:「若妳较喜欢白马儿,我命人找白马予妳。」珍珠笑住摇头,走了上前轻抚马身,觉那马毛柔软,便把脸贴上去,喜道:「馵儿。」
周瑜在旁听见“馵儿”二字,又看珍珠喜色,问道:「馵儿?是妳为这马儿取的名字么?」
珍珠笑道:「你们看它后左足生白,不正是许慎说的馵么?」
周瑜往那马胫部看去,笑道:「我扶妳上马,还记得我刚才对妳说过的话么?」
珍珠上马后笑道:「不要夹住马肚子,拉好疆绳。」
周瑜笑住拉着缰绳一侧,牵住马儿走了好些会儿,让珍珠熟习后问道:「觉得如何了?」
珍珠诚实道:「我心里害怕,不敢独个儿骑,瑜哥哥可否如刚才般坐我身后,让我策马试试?」
周瑜为珍珠的诚实笑了几声,便依言上马,看珍珠姿势僵硬,不时在珍珠耳旁道:「没事,别死力夹马肚子,手再张开些。」
孙策一手牵住白露的缰绳,一边骑着马在珍珠前方走着,笑道:「放胆些,马儿懂人性,若妳怕它,它便会来欺负妳,要记着是妳骑马。何况公瑾在妳身后,怕甚么?」
珍珠看孙策雄姿英发,想他在马上的日子甚多,说话不假。周瑜又在自己身后说些勉励,她顿时被二人说得动容,心渐渐放宽,再骑了会儿,便追上了孙策。
周瑜看珍珠已放胆策马,便回到白露身上。珍珠看周瑜不知何时已跃下马,即惊唤:「瑜哥哥…」
周瑜道:「不用怕,妳已学会不是吗?我与伯符就在妳身旁。」珍珠艰难地应了一声,见身后没了周瑜,也不敢扬鞭走快,只是在草原漫步。周瑜看了也不多说,只是陪在她身旁。
孙策笑道:「妳策马大概比龟走得快些。」
周瑜瞪了孙策一眼,对珍珠道:「别理他,手再张开些。」
孙策松了松肩膀,看周瑜时时体贴珍珠,自己倒成了外人似的,甚是无趣。看大片草原,真是白白浪费了如此光景,索性不等二人,自己扬鞭往马身,那黑马长吁一声。不料,却惊动了馵儿。珍珠忽看馵儿停步扬头,那前蹄一起,她只觉身子上升,正吓得不知所措,忽听周瑜声音响起:「珍珠!拉好疆绳!」她本能依言,那知馵儿是受了惊还是如何,牠前蹄触地便是快步跑去,她吓得“哇”了一声,手便放松,只听得孙策唤了声「糟糕」,她不知孙策所指,只见天地万物好像打了个大筋斗,然后一个冲力,把自己扑在地上。
孙策赶了过来,下马急问:「公瑾,有受伤么?」
原来周瑜眼见珍珠被马抛出,便跃身一起,把她紧紧抱在怀内。孙策来时,他已抱住她滚跌在地。他听孙策声音,这才低头往珍珠看去,只见她脸色发白,身子微颤,急唤道:「珍珠?」他连唤数声,看珍珠双目无神,又是轻拍她脸庞,道她回过神来,她只是轻道:「我没事。」
周瑜道:「伯符,把白露给我拉来。」孙策有觉愧疚,忙应了声,把马拉来后周瑜便把珍珠抱了上马。二人立马往周府奔去,才回到府中,周瑜便让周瑶与周瑱二人为珍珠检查,自己与孙策却是在外头徘徊着,待知她毫发未伤才吁了口气。
孙策进房后向珍珠一揖,道:「抱歉。」
珍珠大怔,忙道:「这事怎可怪你?」
只看周瑜默默转出,回来时已捧来一碗子,交予周瑶道:「这是百合银耳莲子汤,珍珠妳吃吧,有定惊作用。」珍珠听后想只是碗甜汤,总比苦药好,便乖乖依言。待甜汤喃毕,她回头看周瑜与孙策二人坐在自己身旁,孙策神色苦涩,看了令人于心不忍,便慰道:「珍珠当真无事。」
孙策不语,周瑜则是脸有愠色,珍珠忽道:「瑜哥哥身手真好。」
周瑜先是一怔,然后皱着眉,微微摇头失笑道:「难道妳就只会留意在这些不着边的事情上?」
珍珠不解,但看周瑜已是回复以往温柔脸孔便不加言语,与二人聊了几句又觉疲困,不知何时已是沉沉睡去。
梦里间只觉浑身火烫难耐,她不断挣扎,只觉那烧灼感在自己身上挥之不去,她只觉有人不断唤她名字,飘来了天外梵音,令她顿觉舒畅许多,她往那声音寻去,忽然张眼四看,只道周遭漆黑一片。她缓缓起来,忽听琴音中止,人声问道:「珍珠?」
她依那声音走去,只看周瑜站于琴前,正走来自己身处,急道:「别起来。」他说完,也不理男女礼教,把珍珠横抱于胸前,再往榻上轻放。
「妳发热了,在床上昏睡了两天。」周瑜为她盖上被子,又拿起帕子为她拭去眉心处汗珠。珍珠觉脑海间有些迷糊,但又是如此清醒,她一双眼久看周瑜不语,只道他这样一个美男子,脸若银盘柔美,目如琥珀闪烁,不其然大为感叹其英年早逝。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不但是孔明的写照,也是他周瑜的饮恨。
周瑜看珍珠忽然眼眶泪水,目光又是如此难过,以为她身体燥热难挡,道:「我去换盆冷水来予妳敷额。」她看周瑜欲行,傻乎乎拉住周瑜衣袖,周瑜以为她有事交带,回头看住她,岂知她又久久不语,一双眼只消看住自己,周瑜不禁唤道:「珍珠?」
珍珠眼泪怔怔流下,她道:「我会以后会乖,别再留下我一人了。」周瑜听她说得极是可怜,又听她续道「会好好背诵学习」「不再淘气」等事,料她是回想起自己以前生活,慢慢听她泣道「别抛下我」,忽听她话语一转竟是带些颤抖道「我不作妾别迫我」「别碰我」。
周瑜再听不下去,忙唤道:「珍珠,快醒来。」他边唤边轻拍她脸庞,看她双目渐渐有神,便道:「珍珠妳见如何?我这就去唤大夫。」珍珠看他走,又是伸手去拉他衣袖,急道:「别走。」周瑜以为她又发茫,但听她语气有了几分力气,道:「瑜哥哥,求你留下来陪我。」周瑜看她已是清醒,这才坐下,但心还是不安,问道:「妳到底见如何了?」
珍珠躺在榻上,侧头看住周瑜,微笑道:「身子浑然无力。」她静了一会儿,又问道:「瑜哥哥我可牵你手么?我心里只觉空荡荡,很不踏实,好像… 所有东西都会消失不见般,我很害怕。」
周瑜只道她病胡涂,虽觉此举不妥,但也难于拒绝,依言伸出一手放在珍珠枕旁,珍珠便翻侧身子,两手紧紧握住。她看周瑜掌心满是茧,感到手心传来的热度才安心些,看了会儿,问道:「瑜哥哥常常练习武功,是欲当个大将军与策哥哥一起战走沙场么?」
周瑜微笑道:「我没想太多,练习武艺只道能在这天下混局之中以求保身。」
珍珠道:「难道瑜哥哥不曾想过能当一官半职,或是有更大的打算?」
周瑜道:「争名逐利之举与我大为不合,我非圣人,没有逐鹿中原的野心,只盼能闲时饮酒奏乐,过着写意日子… 但似乎苍天不许我有如此打算,偏让我生于乱世。」
珍珠笑道:「凭瑜哥哥的才智,老天是要让你有一番作为。」
周瑜笑道:「我那有甚么才智可言。」
珍珠道:「若你没有才智,那天下间的人便都是傻子。」
周瑜失笑,忽想起珍珠刚才那茫然说话,犹当听到她带着惊慌说「别碰我」那三字,心只觉一阵疼痛,但想珍珠可能不欲多言,自己又何苦追问?他径自低头沈思,忽听珍珠轻唤。他抬头迎上担忧目光,料珍珠以为自己心烦日后之事,便转过话题,柔声细道:「珍珠可要听曲?」
珍珠想起梦中那梵音,方知原来是周瑜,心中甚是感激,握住周瑜的手不禁加重了几分,喜道:「瑜哥哥对我如此体贴,我真不知该如何…」
她话未说完,已听周瑜柔柔地说:「傻丫头,妳是我周家人,我不待妳好要待谁好呢?现在我是妳家人,有许多事妳不用再独自苦思。若妳愿意向我倾诉,我定为妳解忧。」
珍珠只是微笑着,良久缓道:「瑜哥哥甚么时候会到丹阳?」
周瑜道:「还需准备些人马与行装,三天后便可起行。」
珍珠忽问道:「我可以同去么?」
周瑜一怔,有些不解,反问道:「妳不留在舒么?」
珍珠稍稍摇头,道:「你与策哥哥都走了,我留在舒县甚是无味。」
周瑜道:「但我此行非到丹阳游玩,乃是助叔叔守城,岂可带妳同往?而且妳一个女儿家,不该在此时势出门冒险。」
珍珠想周瑜有他道理,身逢乱世出外游玩并不是个明智之选。而且天下已乱,饥民处处,游民小贼四起,治安不得安宁,想平常丫环出入也需一两个小厮陪伴。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但看周瑜要走,便乘机相问,答案她是早料得,但毕竟还是感到失望,乃缓缓笑道:「我知道了,那瑜哥哥此行要保重,早些回来。」
周瑜微微叹了口气,看到珍珠失望神情,讶异心内竟已是不舍。但自己到丹阳乃助伯父,丹阳如今腹背受敌,贸然把她带去,若她有个万一自己又是如何是好?他沈思了会儿,终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时间不早了,妳还是休息吧。」
珍珠看周瑜欲吹熄那床旁蜡烛,想起方才梦境只觉心有余悸,说甚么也不欲独自一人,即伸手拉周瑜衣袖道:「你不是说要弹曲我听么?让琴音伴我睡去岂不甚妙?」
周瑜看她焦急神情,料其所想,微微一笑果真走到琴前奏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