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色盘》辛舒禾

26、第 26 章

　　季宇明晰了一件事情，似乎自己离去的这个决定，不仅仅是对钟延那一个项目上的帮助，而在那之后的日子里，离别的痛苦也为他带来了一片新的更为丰富的灵感涌现的沃土。
　　最近，一股新的艺术思潮开始在这个遍布先进思想的城市里铺天盖地地宣传开来，不论走到哪里，他都会看到那些被复制出来的艺术画，灰暗的颜色，扭曲的造型，晦涩到不能理喻的表达，人们对于这样的自我艺术产生了疯狂的喜爱。到处都是这些猛烈的情感的倾诉，它们将季宇压得透不过气来，他几近产生了一种幻觉，那个人，就在自己的身边，他从未远去，他正在带着一种很强大的气息力量，正在朝自己前来，要将这里的所有都颠覆，所有的冰冷又虚伪的制度和结构。直到有一日，季宇来到城市的中心广场，他抬起头，见到清晰的巨幕上投出了一则新的画展宣传广告，那个他爱的人以着一种无比自信的姿态，来到了这里，并且开始占领了这里......。

　　“艺术平台上的那些合同签约情况怎么样了？”
　　诺大的会议室里，公司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安静地坐在每一个昏暗的位置上，进行每周例行的视频会议。
　　“已经签约到60%的，但是由于大家对于新的条约修改上很不满意，他们都想要争取到更多的一些利益。”平台的新任负责人说。
　　“我这两天看到一些关于合同内容的不好的报道，你们要尽快处理一下。”显示屏上的拥有这个公司最高权力的人有些冷色地说道。
　　“哦，是的是的，我们现在正在处理，已经联系了一些主流媒体，让他们删除掉那些相关的通稿了，还有一些社交平台，相关的消息条目也已经都屏蔽了。”负责人紧张地弄掉额头上流下的紧张的汗水。
　　“嗯，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那些画作的所有权，这样才能够更好地为一些新兴的部门进行服务，免去掉不必要的纠纷和麻烦，而且也会做到利益的最大化，使整个集团更为持久地发展。”同样的目的性语言再次在这个会议室里回荡 。
　　“嗯，是。”
　　“对的，对的。”
　　“我们都要好好做。”
　　下面的人无一不同意着这样的说法。
　　“不过现在外面的评价也是一个必须要首要解决掉的问题，宣传部门，新的发布文稿已经出来了吗？”年长的男人接着问。
　　“已经整理好了，我们会避重就轻地，只针对那些利益分配上的问题作出解释，而著作权的问题，我们还没有碰触到法律的最低标准，所以尽量将相关的内容都隐掉。”坐在季宇身旁的助理快速地说道。
　　“嗯，好，你先发给你们部门的负责人，下午要召开的记者会，季宇，你就按照上面的内容说就好。”男人嘱咐道。
　　“好。”季宇回答他。
　　“还有，最近的那几项艺术平台兼并案例进行的怎么样了？”男人又开始点名另一个部门的负责人问着。
　　“本来还是在顺利进行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别的公益机构插手进来了......。”负责人有些忧虑地回答说。
　　“是价格上的问题吗？”男人又问。
　　“他们又提出了更高的收购价格，这个对于我们来说，就很不划算和合理了。”
　　“那就重新在收购合同上进行调整，换成另一种观点逻辑去争取。”
　　“哦，好的好的。”
　　“现在我们在传媒行业里拥有最大的市场占有率，下一步就是要合并那些有特质又没有什么资本的平台和公司，这样我们才会操控住所有生产者和消费者，这也是为了形成新的商业生态做的前期准备，即使过程会有一些不好的声音和抵抗，但是只要结果促成了之后，所有人，都只能够为我们的要求来服务。”男人自信地说道。
　　“告诉那些画画人，他们就只会画画而已，假如没有资本为他们提供平台，那么他们连可以依靠和展现的地方都没有，我想他们也都懂得落魄是一种什么状态吧......。”
　　“是的是的，我想我们应该继续拉拢一些在我们这里发展很好的画家们，让这些利益既得者也都发发声，让舆论再靠向我们一些。”平台负责人似乎灵光一现地又提了个意见。
　　“嗯，可以。”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同意道。
　　季宇盯着电脑上不停跳动的时间数字，心里开始着急。一个主流媒体的采访已经开始播出了，他迫切地等待着这场无聊会议的结束。
　　“还有谁有什么事情要汇报的吗？”男人开始这样问起来。
　　季宇恨不得马上合上面前的电脑，冲出门去。
　　“哦，有的，我们部门这个季度的新的研究成果想要为董事长您展示一下。”这时，会议室又有人突然发言起来。
　　季宇抬起眼睛朝那里看去，是公司技术部的负责人。
　　那个男人有些笨拙地将电脑连接到投影仪上，画面上展现出一个新的软件界面。
　　“这个是我们针对上一个AI绘图软件版本的修改，现在在原有功能的基础上，进行了更加高效的设计，现在加入了人工智能的数据库内容，绘制出这样的一幅画，仅需要一到两个小时而已......。”男人一谈论起自己擅长的领域，便不停地描述起来......。

　　季宇抱着笔记本，匆忙地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经理，经理。”身后的助理一直小跑着跟着他。
　　“关于下午的发言稿，我们要不要再进行核对一遍？”她问道。
　　“你先发到我邮箱吧。”季宇终于抵达到办公室，他头也没有回，只这样说了一句就走了进去，然后关上门，同时合上了办公室的百叶窗。
　　他焦急地打开电视显示屏，想念的人就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
　　“刚刚我们简短地展示了您这次个人巡展的主要主题作品，您是否意识到这些前卫的艺术已经将一些传统的美学进行了突破，给人们带来了一个更为新颖的视角来面对现实的生活呢？”坐在他对面的女记者采访说。
　　季宇激动地握紧了手中的遥控器，采访已经过了近半，这让他更加珍惜会出现他的每一帧画面。
　　“我并没有这样觉得，每个人如何去看待生活，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不一样的经历和思考会形成每个人独有的看待世界的方式，我这次的巡展，只是纯艺术的，没有过多的引领，或者说改变怎样的，或许可以在技巧上面大家可以研究讨论和借鉴，但是......，其实我并不很喜欢这些主题和表达的内容，因为它们展现了太多关于‘我’的东西，这些被强制地送到欣赏者的面前，它们并没有那么地好......。我更加希望的是会创造出更加细腻的东西，更加会柔软人心的作品，但是......，这样长的时间，我却只做到了这些......，或许是和我现在过于孤独的状态有关吧......，孤独消耗掉了很多我对于美的思考和想法......，我想一些带有专业又敏锐的评论也是表达了同样感受。”男人看起来是平静的神情，但是偶尔的一些微小的表情变化，都在透露出一种焦灼。
　　“这样说来，与您最早期成名时的作品比起来，的确是有很大的风格差异。”女记者调出来那幅很早的作品，与这次的主题画作进行对比。
　　“嗯，是这样的......。”男人凝视着它们，逐渐沉默。
　　“不过这次的作品里，我们也依旧见到了很多温情的作品，比如像‘思恋’这个系列，我个人真的很喜欢其中的所蕴藏的那些很浓厚的爱意。”女记者温柔地提起。
　　“是吗？谢谢。”男人嘴角露出了些笑意。
　　“不好意思，想问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这是给你的恋人创作的吗？”女记者小心地探问着。
　　“嗯，是的。”男人的眼角变得有些柔和，凝视着一处的他看起来似乎又进入到了沉思中。
　　“真的很难想象到，像您这样有才华，又很特立独行的具有天赋的人，会选择怎样的伴侣呢？”女记者接着问道。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坐正了一下身子。
　　“其实，我本身是一个很粗糙的人......，从品行到性格上......，我的爱人他使我的灵魂变得更加的细腻和柔软，他教会我如何去与爱共处，他很优秀，他也为我带来了很多优秀的能力，我们拥有一种很温暖的关系，是会彼此融入到对方的温情。”男人交握着自己的手指，柔声诉说着。
　　“真的是一份很动人的表白。”女记者似乎有被感动到，感慨说着。
　　“我有很想对他说的话，我记得上一次我们好像有了一些的争论，真的很想对他说声‘对不起’。”男人依旧陷入到自己的沉思里，缓缓说着。
　　“那么我想这次的巡展成就，就是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了吧。”女记者补充说。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嗯，我这里还有一些其他并不关于您的个人画展的问题，不过也多少与您产生了些关系，现在艺术界里吵闹的沸沸扬扬的莫过于最近刘氏传媒集团旗下的艺术平台新出台的霸权合约的问题，对于这个您曾经工作服务过的公司，在通过您之前的大量的产出下，在短时间里推出了高密度的主题个展，完成了几乎任何人都无法完成的创作，在达到了商业性的成功之后，从那里全身而退，那么对于现在业界里又涉及起来的舆论，对此您可以发表一些关于这个的个人见解吗？”女记者将这个话题提了出来。
　　男人似乎停止在某个时间里，随后他微微眯起眼睛，用几乎不会察觉出的细小动作，轻叹出一口气。
　　“关于这个问题，我不想做过多的讨论，这种情况其实一直都是存在的，我们之前无视了很多重要的东西，或许是每个人的力量都很脆弱，松散，现在大家对于这些问题的提出，讨论和反对，这是好的事情，思辨是我们成长出意识的武器，这样才会促使我们向前去跨越，发展总是会伴随着疼痛，我们要变得更加坚韧一些，明晰自己的价值，对于自己，要更加自信。而关于现在的舆论，我对此永远只有一个回答，任何关于刘氏集团的事件事情，我永远都站在他们立场的对立面，不会改变。”男人很决绝地说出。
　　“那么您对此所维护的立场又是什么呢？”女记者被突变的氛围弄得有些紧张。
　　男人略微沉默迟疑了一下，然后很快地，露出了一些精锐的目光。
　　“唯有艺术和美是不容侵犯的，他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无法替代。”
　　男人将这句话缓缓地说出了口。
　　季宇心里悸动着，他靠向前，手指抚摸着显示屏上显现出的他的脸庞，他的肌肤，他的轮廓，一份久藏于心底的意志重新涌现。
　　采访结束，他关掉了电视，然后到自己的办公桌位前，电脑上显示出一条新的邮件信息，他关掉了一切，离开这里，前往一层的的新闻发布厅去。

　　外面的座位席上已经陆续坐满了带着电脑和摄像设备的记者们，他们正在忙碌地收集素材，准备下午关于汇报内容的问题。
　　“经理，经理。”这个时候，季宇的助理急忙地跑过来找他。
　　“经理，我担心您没有查阅到我发给您的邮件，于是这份发言稿我打印出来了，您可以先看一下。”女孩子急地通红了脸，将一份书面文件交到他的手中。
　　“谢谢。”季宇朝着这个认真工作的下属，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
　　女孩子顿时又红了一些脸，客气地回复了两句，就躲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了。
　　又到了需要站在那个发表台的时间了，季宇握紧了手中的演讲搞，满心从容地走了过去。
　　照相机的闪光灯开始闪起，摄像机的录制灯也凉了起来。
　　季宇先是按照纸面上的内容，念出上一个季度的利润销售，接着是最近的股票走势与公司业务决策分析情况，到了最后，他将发言稿翻过扣下，直视下面即将要提出问题的记者。
　　“您好，我是XXXX的记者，我想现在我们最关心的就是关于网络上曝出的刘氏传媒集团对签约画家的新合约的修改，里面的很多内容都是相当的霸权，被很多业界人士称为极度压榨的条约，对此，刘氏集团是否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呢？”
　　“针对这个问题，我站在这里，只能够告诉你们的是，集团出来的新的合同合约，的确是真正的霸王条款。”季宇回答说。
　　台下顿时喧闹起来，大家一起抬头看向他，似乎难以预料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季宇轻叹一口气，然后微微调整了一下面前的话筒，开始继续说道：
　　“合同内，关于第五，六，十......等具体的条款，平台画家无条件地将所有版权交给集团，在运营版权无需画家同意，且不予分配利益；集团在宣传时期，会将一些作品免费发布，这被视为推广手段，不是侵权，画家必须认可；当画家作品与第三方发生版权纠纷时，产生的费用由画家承担；签约画家需要按时按量按照平台需求，完成指定的主题创作，创作期间要严格听从集团需求指示，个人话语权不会被采纳；平台对艺术创作提供了更多的决定权，所以在利益分配上，画家与平台的比例要重新制定......。”
　　季宇一条一条地念出了他熟记下来的种种合约内容，“必须”“不予”“无需”“只能”“不可”，这样的也同样肆意在他的人生里写满了的词语，一次次地在这个发布厅里回荡，下面的人匆忙地记录着文字，照相机的闪光灯一直不停地朝他闪烁。
　　“那么既然是如此具有明显的侵占意图合同，为什么要提出呢？”有人问道。
　　“因为他们意旨艺术是为资本所服务的，剥夺了本该属于创作者的权利，这样他们便会在以后的商业活动中获取到利益最大化，比如说运营，宣传，制作等整个流通环节。”
　　“我们都知道艺术创作是很个人化的行为，如果说整个行业被完全的商业化，那么最后会给创作者带来什么？会给整个发展带来怎样的指向？”有人又问道。
　　“在我们现在一些正在运行的项目中，一些现象已经显现，就是画家会成为画手，他们的思想会被停止，成为绘画的工具，因为本身很多创作者是一些弱势的群体，他们有些基于一份热情，一份喜爱在从事表达自己的事情，人，本身就是很脆弱的个体，当面临到资本的侵蚀和压榨之后，我们很难保证，支撑着这个行业本身的内在不会变得更加扭曲，更加粗滥......。并非所有集体的意识和力量都会大于个体，我们要深入理解到其中的目的性。有时，我们能够看清一些看似逻辑整齐条理清晰的事物和发展，但是，我们是否注意到，正是创造出来这些规定和认知的人的短视，才会让我们也同样地，如此近距离地理解到看似很合理的理论。”
　　“对此，我们有听说过刘氏集团的新的目标打算是要发展一个传媒生态体系，旨在为创作者提供更加广阔的商业平台，那么如果是为了这样的话，新的合约是否是这一立意的必要性？”有人又提问说。
　　“好的生态是互相帮助，而不是两者中一方的任意剥夺与压迫。虽然我们都知道，有时候梦想就好像泡沫，会破灭，会消失，但是，也希望我们能够看到那些泡沫所反射出来的绚丽的颜色与光芒，而不是只想要破坏戳破其单纯的表象，只去掠夺里面存有的金币......。”
　　下面的人继续熙攘议论着，这时季宇耳中佩戴的耳机不停传来声音。
　　“经理，经理，我的发言稿里面没有讲这些啊。”
　　“经理，上面的人通知说要停止这次的发布会。”
　　“经理，你这样明天要怎样来上班啊？”
　　......。
　　季宇将不停发出声音的东西摘下，放在那份发言稿的上面。
　　“可是，据我们所知，刘氏传媒几乎已经对艺术界形成了垄断，很多画家只能靠这样一个第三方平台上发布自己的作品，而造成这样霸王合约事件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刘氏集团拥有强大的资本，并购了大量的小型企业，针对这样的现状，画家们又如何来自救？”有人站起来问着他。
　　“针对这样的一个现状，我手上有一份整理好的公益机构名单，据我了解，最近他们分别注入了一批新的资金，来帮助一些想要独立出去的画家们，我还会公布出每个机构的签约内容，分配比例与合作方式，以一种更加公开透明的形式，让创作者们进行自由地选择。”
　　季宇一一念出来他准备好的名单上面的艺术机构名称，并最后透露这些都会在网站上发布出来。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是，我想请问您，这次的发布内容，是您个人做的决定吗？因为毕竟您是代表刘氏集团的发言人......。”最后，有人又问道。
　　“是的，这些都是我个人的意志，我会为我上述的发言负全部责任。”
　　“可以问一下具体的原因吗？”那人接着问说。
　　“唯有艺术和美是不容侵犯的，他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无法替代。”
　　季宇在心中默念了这一句话，然后深深地吸入一口会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清新空气。
　　“艺术为我们创造了美，愿我们会为他带来浪漫......。”
　　说完后，他收拾好自己的物品，走下台去......。

　　季宇走出这高耸的大厦，进入到自己的车里，输入一个获得到的地址，按照导航提示的声音朝着前行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