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马》鲈鱼堪脍

4、饽饦汤

　　脱靶。

　　李义棠道：我输了。

　　回纥的勇士面面相觑，一时摸不准自家王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可以稳胜，怎么就突然射歪了呢，偏偏要把胜利拱手让给唐人？难道是，那什么藏拙？

　　孟钰自然也觉察出问题，看李义棠执弓的姿势，就知道这小子不知在射箭上下了多少苦功，说不定还真是个百步穿杨的人物，怎么到头来空有一副“花架子”，这准头怎么比自己都差。

　　他抬眼打量李义棠，发现他也正打量着他。孟钰有些不自然地将眼睛移开，故意笑着说：“什么输啊赢啊的，真是羞煞我了。这临时搭的草靶子不受力，怎能分出胜负。”

　　王宦官不是习武之人，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只以为是孟钰在给李义棠台阶下。遂也笑道：“早就说了是切磋，怎么又扯上较量了呢。”他假意抬头看看天：“时候真不早了，老奴也该回宫复命了。”

　　李义棠示意阿护掏出一颗银锭，给王宦官打赏。王宦官百般推辞就是不接，嘴里一边道着“这可使不得”，一边对着李义棠行着叉手礼，低头小细步向门外走去。

　　阿护吩咐一个回纥的侍卫先带着校勇司的八人熟悉府内环境，趁着周遭没人的时候，低声对李义棠说：“说什么保护，分明就是监视！王子怎么还同意他们进府了呢，这不是明显把他们的鹰隼招进来了。”

　　李义棠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让校勇司的人在眼皮底下，是接了他们的明枪，总好过时刻堤防不知道何时射来的暗箭。”

　　孟钰八人自此正是在康平郡王府当上了差。这八人中，孟钰官阶最高，故一干事宜皆由他安排。他将八人分成早中晚三班当值，自己则神出鬼没，不定时跟着哪班。

　　一日早间，李义棠坐在屋内传了早饭，忽见孟钰和何风站在门口，捉刀站立，孟钰正低声问话。李义棠大声道：“孟中候？”孟钰回身行礼。

　　李义棠笑着说：“几日不见孟中候，我还当你是不在这儿当值了。”孟钰有点吃惊，没想到这康平郡王居然会察觉自己这两天不在，遂瞎编道：“卑职多值守夜间，故而郡王可能不曾留意。”

　　片刻间，有回纥的婢子端着朝食送了进来。李义棠问：“孟中候守了一晚上的夜，应该也累了吧。不如一起进来用一些朝食。”

　　孟钰忙推辞道：“劳郡王体恤。卑职不敢造次，再过一个时辰就下值了，届时去北衙官邸再用也不迟。”

　　“原来你还住在北衙官邸？是我这府院住起来不方便吗？”

　　孟钰有些头大，没想到刚这小郡王居然跟他聊起了家常。他只能答道：“卑职只是领命保护郡王府贵客安全，并没有得令搬到府上，故不敢擅自叨扰。”

　　李义棠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屋里传来碗筷的碰撞声。孟钰知道李义棠这是开始用起了早饭，便对何风使了个眼色，表示他要先走一步。刚迈开步子，又听到屋内李义棠的声音：“孟中候早饭喜欢吃什么？”

　　孟钰脚步一顿，感觉这小郡王今天可能真的有点闲，但也只能有问必答道：“卑职…喜欢吃面条。”

　　“面条？阳春面吗？”

　　孟钰含糊答道“都可以。”

　　屋内又没了声音，不一会儿又传出来李义棠唆啰汤的声音。

　　孟钰对何风点了一下头，意思是：这次我真先走一步。

　　“孟中候喜欢吃馎饦汤吗？”李义棠的声音又飘出。

　　何风对着孟钰做了一个憋笑的表情。

　　孟钰无奈答道：“卑职觉得，觉得…馎饦汤还行。”

　　李义棠吩咐旁边伺候朝食的婢子说：“去给孟中候添双碗筷。”又对孟钰喊道：“孟中候若不嫌弃，不如陪我一起吃顿朝食吧。在我们回纥，吃饭都是大家一起，这样吃起来也有滋有味。”

　　孟钰暗暗翻了个白眼，别人对校勇卫都是有避之无不及，这位可倒好，还非要一起“有滋有味”地吃早饭。

　　李义棠又问道：“那位是何司戈吧？也一起进来吃点？”

　　何风忙道：“卑职就不打扰郡王和孟中候用朝食了，我马上要换值来，先去院子里守着。”说完朝李义棠行了一个叉手礼，又对孟钰点了一下头，递给了他一个“不好意思这次还是我先撤吧”的表情，迈着愉快的步子朝院子里走去。

　　这边那婢子已经重新布置了一副碗筷。孟钰只能解下长刀放在门口，硬着头皮走进屋里。李义棠对着他对面的空几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孟钰落座。

　　李义棠又对身边一直站着的婢女说：“小昭，你也先出去。”
　　那个叫小昭的婢女听完点了一下头，不动声色地退出门外，顺手还把门给关上了。

　　封闭的空间让孟钰更觉尴尬，他先对李义棠的“慷慨赐食”表示感谢，继而端起面前的汤碗，拿起筷子，下箸如飞地吃了起来，仿佛这馎饦汤前面摆着地这几盘小菜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饕餮。

　　他不抬头，眼里只有食物。但他也不能不敏锐地感觉到有两束目光一直在自己脸上打量，这让他只能想更快地解决掉面前的朝食。

　　该来的还是来了。

　　“孟中候，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李义棠的声音不大，但却额外冷肃，他顿了一下又问道：“阿兄，是你吧。”

　　孟钰心中大吃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他放下碗筷，抬头直视李义棠，疑惑道：“郡王说什么？什么阿兄？”

　　李义棠没有回答他，他的眼睛还肆无忌惮地在孟钰脸上逡回，放佛要透过他的皮囊得到什么答案，这目光太热切，好像在寻找一件失去了很久的东西。

　　孟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走到李义棠面前：“郡王可否明示？”

　　李义棠看着孟钰的眼睛，道：“我早听闻校勇司之人个个身怀绝技，见多识广。不知孟中候可曾听说过在你们中原有一种叫易容的手段？可以将人的五官变化，变化到甚至和本人一点都不一样？”

　　孟钰强装镇静道：“易容是江湖上的小把戏，其实说白了就是乔装打扮，人的脸终究是皮肉骨骼做的，怎么可能真的通过易容变化到完全不同？这种技艺怕是传神了吧？”

　　李义棠不置可否。

　　片刻，他笑道：“孟中候除了脸不像，其他地方竟无一不像我的一位阿兄。”

　　孟钰也笑道：“那郡王怕是真的认错人了。郡王的阿兄应该是长安的皇子或是回纥的王公，卑职身份低微，实不敢让郡王错认。”

　　李义棠放佛没听见孟钰的话，他起身，负着手，踱步走到孟钰身边，对着他比量了一下身高，发现自己竟比孟钰还要高上一头：“还有一点不像，”他咧了咧嘴角：“我那位阿兄可是比我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