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马》鲈鱼堪脍

5、宁国公主

　　李义棠不是第一次来长安，七年前，在一个极为特殊的时刻，他也曾来过长安。

　　宝应二年，安史叛军的最后一个元凶——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兵败自缢，其部将田承嗣、李怀仙等相继投降。元月，降将李怀仙将史朝义的首级送达京师，唐朝诸道兵马皆凯旋班师，大唐盟军回纥也返回本部，自此长达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乱全部平息。

　　也正是这一年的上元佳节，年仅十岁的回纥王子李义棠受封大唐“康平郡王”，并受新皇李豫之邀前往长安，代表回纥，与大唐共祝胜利。

　　临行前，他的继母仆固氏拉着他的手嘱咐道：“大唐皇帝是天可汗，吾儿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自宁国公主薨世后，大唐为继续与回纥交好，从而能借兵平定叛乱，故又将丰国公仆固怀恩将军的女儿派去回纥和亲，就是这位仆固氏。而这仆固一族本是铁勒部族的一支，于太宗年间随铁勒首领归顺大唐，虽然不是汉人，但仆固一族对大唐忠心耿耿，仆固怀恩将军也在平定安史之乱中屡建奇功。

　　仆固可敦的上首坐着回纥可汗，他比仆固氏年纪大了好多，而且头发也已经花白，显出老态来，但细看他的眼睛，能看出他双目额外深邃有神，双眼间的鼻梁高挺，如戈壁上的一座沙丘，显得精神矍铄。他喝了一口马奶酒，不屑道：“什么天可汗，要没有我们回纥，大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复洛阳，他广平王还能安稳当皇帝？！吾儿，你是我们草原最尊贵的王子，断不能让他们看轻了去。更何况，现在的唐皇就是你的亲舅舅，你母亲宁国公主的亲哥哥。”

　　在年幼的李义棠的记忆里，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生母——大唐的宁国公主，回纥的前任可敦，这位高贵的女人在和亲的第二年生下了他，但同时也因难产而死。

　　但这不影响他自己在脑海中刻画母亲的形象，甚至她的音容笑貌，她的言行举止，他都能想象得出。因为她的母亲活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这些人里有他的父汗，有他的继母仆固氏，当然，来到长安后，也有他的舅舅——唐皇李豫。

　　李豫在大明宫正殿亲切地接见了他，他让李义棠上前不必拘泥，他抚摸着李义棠的头说：“当年两京沦陷，你父汗向大唐求娶公主，称愿永结两姓之好，先皇答应将你的母亲宁国公主下嫁回纥，和亲那天，先皇亲自为你母亲践行，我等兄弟也都来相送。”

　　李义棠似乎被带入到了当年母亲出嫁和亲时的情景，不禁催问道：“陛下，那然后呢？”

　　李豫继续道：“先皇想到公主和亲之路千里迢迢，自此一别恐怕父女再无相见之日，不觉伤心落泪。你母亲却宽慰先皇，她说‘阿爷不必难过，女儿身为大唐公主，理应以大唐安危为重，若可巩固两国情谊，女儿何辞一死！’”皇帝李豫揩了一下眼泪：“朕等诸多兄弟当时皆在场，听到妹妹这话，都自愧不如。”

　　说到这儿，李豫不禁潸然泪下。

　　李义棠也略有感伤，这是他之前没有听到的故事。

　　在他的想象中，母亲虽然早亡，但她活着时肯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因为她的出身是那么的高贵，是大唐皇帝的嫡女。他的父汗在追忆他的母亲时，也曾骄傲地说，之前大唐和亲，都是宗室之女，并非皇帝的女儿，而只有他，娶到的是一位真正的大唐公主! 却没想到今天听舅舅这么一说，母亲嫁给父汗，这背后竟然有如此一段天家骨肉生离死别的故事。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的父亲和母亲是两个国家的人，他们有各自的立场，他们的结合居然背负着各自的国家使命。那么他呢？他是两国和亲的“产物”，他又该背负什么呢？

　　李义棠是个早慧的孩子，但毕竟年龄太小，十岁的他想不明白，毕竟这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范围，他暂时无解。

　　他忍不住抬头打量着这位正在同他叙话的“舅舅”，这位刚刚从战争中走来的曾经的广平王，现在的大唐新皇帝陛下。李豫正值壮年，气度不凡，目光透露出果敢坚毅。李义棠心想，原来母亲的娘家人长这样，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中原人白净柔弱的模样。

　　李义棠虽是回纥的王子，却也是李唐皇室的血脉，况且他母亲早亡，这更让皇帝怜惜，故而皇帝挽留他在长安多住一些时日，可在端午之后再行返回。加之他年仅十岁，尚未成年，便许他在后宫居住，与众皇子公主一同读书，同时学习大唐礼乐，在此期间，一切内务皆由掌管后宫的独孤贵妃照看。

　　而王子带来的回纥侍从则留住在鸿胪寺，待到端午节后与王子一同返归回纥。

　　也正因此，李义棠对长安并不陌生，他在长安还结识了一些朋友。

　　门“吱呀”一声，之前侍候朝食的婢子来收拾碗筷，把李义棠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他看着面前被吃得精光的空碗碟，想到那活像饿死鬼的孟钰刚刚擦了嘴道谢离开时的情景，不禁莞尔。

　　他对门口的小昭说：“把我的拜帖拿出来，我该去见见老朋友了。”

　　小昭也不答话，很快将一沓写拜帖用的封纸连同笔墨都摆在了桌子上。李义棠提笔，迅速写好了一张拜帖。

　　李义棠口中的“老朋友”正是郭子仪家的小郎君郭暧，郭暧与他同岁，当年他暂居长安时，皇帝让他与年龄相仿的大皇子雍王李适，二皇子郑王李邈共同读书。而这郭暧当时正是郑王李邈的伴读，日日进宫与众王子一起读书，因而得以结识。而且他俩同岁，脾气相投，故而十分要好。

　　当年得知他要离开长安时，郭暧还偷偷逃学去灞桥给他折柳践行，洒了不少眼泪，还说什么以后一定去塞外看他的蠢话，现在想想真是好笑。

　　李义棠将拜帖放在一边，又拿出一张信纸，给郭暧写了一封信，放进信封里，用蜡封好印子，在信封上写到“六郎亲启”，才将信封与拜帖一同交给小昭，说道：“这拜帖呈给汾阳王府上，代我问郭令公安和否。而这封信是给郭六郎的，务必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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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肃宗的女儿宁国公主和亲回纥是历史真实事件，但不到一年可汗就死了，公主就回国了，并未留下子嗣。
本文主人公李义棠是我编撰的，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