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马》鲈鱼堪脍

2、李义棠

　　唐皇李豫高坐紫宸殿中，聚睛看着面前由内侍引领缓步上前的胡服男子，那男子身着回纥服饰，头束发辫，面目却无太多胡人特征，神态自若，芝兰玉树一般立在殿下，不过周身散发着一股冷彻，眼角却还带着一丝少年人的狡黠。

　　来人正是康平郡王李义棠。

　　李义棠行至殿中，跪拜行稽首觐见大礼，朗声道：“臣大唐康平郡王，回纥可汗之子李棠拜见大唐皇帝陛下，回纥英武威远可汗携光亲可敦遥拜天可汗，天可汗万安。臣此番进京特来恭贺天可汗寿诞之喜。”说着将手中一卷红色绸缎包裹的记载寿礼明细的卷轴呈给旁边的宦官。

　　皇帝一面说着“快起”，一面叫宦官侍奉他安坐，皇帝慈爱打量着李棠，眼角略带湿润：“快让朕看看，这七年一晃而过，你都已经长大成人了，越发挺拔了。朕都快认不出了。怀恩，这一路安好啊？”

　　李义棠有那么一刻恍惚，忽而反应过来“怀恩”是自己的字，乃唐皇两年前所赐，只不过还从来没人这样称呼过他。他刚刚站起又再次跪下顿首道：“劳陛下挂念，一路南下所过府州多有照料，皆好。”

　　皇帝笑盈盈道：“你母亲是朕嫡亲的妹妹，你与朕是亲生甥舅，这里又没有外臣，何须多礼！”
　　李义棠站起，走到皇帝右手下行处的一个凭案后跪坐，道：“臣久未至长安，恐失了礼节，让陛下笑话。”

　　皇帝笑着摇摇头，问道：“今日刚到长安吗？鸿胪寺可有安排妥当？”
　　李义棠答：“臣昨日午间到的长安，日落时分方在鸿胪寺登记妥帖，已是到了宵禁时刻，故而没有进宫觐见。今日一早才递的公验进宫。”

　　皇帝道：“何必这么劳累。你远道而来，自是诸多不便。你我骨肉，以后有的是机会叙旧，今日也不要在这耗神了，快快回去休息。明日朕会下制书，赐你府邸，那是你母亲之前的公主府，正好物归原主。”
　　李义棠忙又站起，后退一步长揖：“承蒙陛下厚恩。”又抬起头，露出少年人的天真无邪，道：“多谢舅舅怜爱。”

　　闲叙过后到了午膳时辰，康平郡王又被李豫留在宫里赐了午膳，午膳后方由丹凤门出宫，前往鸿胪寺下榻。

　　路上，阿护见李义棠闷闷不乐略有所思的样子，故而问道：“王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在皇宫里有人为难王子？”
　　李义棠摇摇头。
　　他思索了一下，略带疑惑地问道：“一个人在七年之间会有很大的变化吗？大到别人会认不出来？”

　　阿护笑道：“王子是在说自己吧？怎么，皇帝认不出你来了？哈哈，七年前王子还是个弓箭拿不稳的孩子，现在已经是草原上响当当的雄鹰了。”

　　李义棠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随即也笑道：“是啊。”

　　入秋后的长安虽比回纥要暖和些，但也寒风料峭，这正午时分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充足的时刻，金色阳光照在行人的身上，不禁让人感觉有些惬意。李义棠一行人一路走着，快到鸿胪寺的时候，忽听不远处传来咚咚咚的钟声，清脆洪亮，由远及近，延绵不绝。

　　阿护兴奋道：“这是不是长安东西市开市的钟声啊！”
　　一个汉人装束的侍从答道：“正是。从前方延左街穿过一坊即可到东市。”

　　阿护虽然是初到长安，但也早闻长安的繁华，特别是东西两市，午间开市后更是热闹非凡，鹰隼骡马，刀剑鞍鞯，玉器珠宝，衣帽绸缎，这世间凡所应有，皆可从两市买到。

　　他越想越心生向往，含着兴奋之意，摩拳擦掌，眼睛直直地望着李义棠。
　　李义棠感到背后目光之热烈，回头一看，果见阿护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遂调笑道：“父汗多向我夸你稳重自持，这才让你陪我入唐。”阿护黝黑的面庞顿时多了两片红晕，他挠挠头表示尴尬。

　　“不过。”李义棠笑道：“我第一次来长安的时候也是像你这般没有见识，你去吧，带上两个熟悉长安的仆从当向导，省得迷路。”

　　阿护面带犹豫：“那...王子不去吗？”
　　李义棠道：“你自己想要逛街难道还得本王子作陪不成？咱们俩真不知道谁才是王子。我今日有些耗神，就不陪你去了。你自己去吧。记得夜禁前回来，否则被长安武候抓去，可别说是我的人。”

　　“是！”阿护答道：“我还是先送王子回去安顿，一会儿再去也不迟。”
　　李义棠手指着前面两步远的鸿胪寺：“就这两步远的地方，我还用你送？！早去早回！”他突然想到什么，又手指向西方，说道：“相比东市，可能长安西市更合你的品位。”

　　阿护也来了劲，连连点头：“没错，我也听说这西市能买到西域诸国的特产，我还听说有一种弩箭名叫袖箭，可藏在衣袖之中，若遇危险，单臂即可操控袖箭，一次连发三支，好不威风啊。今天我一定要去西市看看能不能买到。”

　　李义棠哈哈笑着说：“这种东西确实是有，我之前来长安时，也曾经见识过一位老友使用过，确实小巧精致又实用。阿护若买到了，记得给我也捎一副！”

　　“是，王子。”阿护目送李义棠消失在鸿胪寺正门处，方转身前往西市。

　　鸿胪寺主簿陈悬早就在正门处等候多时，见李义棠来，忙出门迎接，嘴里说道：“康平郡王安康。今早郡王进宫觐见，有回纥客商领组织客居长安的回纥商人共一百零六人呈拜帖，欲谒见郡王，下官先把他们安排在鸿胪寺对面的邸舍稍坐，静候郡王，不知现在可否传见？”

　　李义棠答道：“一百多人太过于劳师动众，还得有劳陈公让他们都回去吧。告诉他们，在长安好好做生意。”

　　陈悬唱了声喏，随即快步向对面坊街行去。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陈主簿领着三个回纥商人又回到寺中，拜见李义棠，说余下一百多人皆以散去，只剩这三人乃是回纥商人在长安的商领，故一定要作客商代表来参见故国的王子。

　　李义棠对陈主簿道声有劳，便让三人进到房间叙话。

　　回纥人不仅是擅长行军打仗的游牧民族，也是是北方民族中最擅长行商的民族，大唐乃东方大国，向各国开放商业，故而旅居长安的回纥商人极多，且多豪商巨贾。这三人——百多催虎，安俞儿，石重贞，便是回纥在唐长安的三位豪商，在长安均置有商号。

　　这三人进到一处室内，见年轻王子笑意盈盈站在前方向他们伸出双臂，表示欢迎。三人大喜，行了一个回纥的参拜礼，向李义棠问安。之后四人分主宾落座叙话，自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