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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种蛊这日,梁景终究没来。

      逾明已到了油尽灯枯之象,心脉衰微气血枯竭,连呼吸都时断时续,一时不察竟闭过气去。亏得看顾的下人细心,见状吓得药碗摔了个粉碎,片刻都没敢耽搁就奔出屋子喊人。

      阿依娜领着近十位大夫又是施针又是灌药,才将将把半只脚踏到地府方大少爷救回来。东院闹得人仰马翻,众人皆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这边少爷才用药吊着缓过一口气,那边夫人已受不住惊吓哭着厥过去。

      梁景自小由方家夫妇养大,与柳芸感情自然十分深厚,如今柳芸骤然昏倒,她便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开了。

      于是到西院去取血种蛊的就只有一个阿依娜。

      她到时,房门大敞,像是特意为了迎她。隔得老远,一打眼就能见到稍显逼仄的房中,有个清瘦修长的身影端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个碗,正垂头慢条斯理地吃面。

      离得近了,阿依娜瞧清那面做得黏黏糊糊很是糟糕,已然凉透,筷子都不大挑得起来。而薛宁仿若未觉,他吃一口面,再咬一口里面夹生的荷包蛋,最后抿一口汤,就那么吃下去大半碗。面里盐搁多了,咸得发苦,葱花切得又太粗,搅一搅还能捡出几片蛋壳,无论如何都是让人尝一口就吐出来再灌两壶茶水才能压下去的味道。他却吃得很是专注,眉毛都没皱一下,直到把最后一口汤底喝光,才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嘴,抬头看向立在门口默然不语的少女。

      “把逾明救回来了么?”他笑着问。

      阿依娜放下药箱,看了眼他不着痕迹按在上腹的手,道:“救回来了,他还活着,所以你今日仍逃不过取血种蛊。怎么,现下可后悔了?”

      薛宁不置可否,正要站起,忽地眉头一蹙,毫无预兆的,偏头朝着地上摆着的一个极不起眼的盆将方才的吃食原封不动吐了出来。他额角冷汗滴滴滚落,一只手直直掐进上腹,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很是艰难。

      这回阿依娜总算明白这人脾胃虚弱分明该极其畏寒,却把窗子和房门尽数敞开的原因。

      直到她冷眼看着疼得直不起腰的人费力收拾干净又漱了口,才忍不住问道:“多久了?”

      薛宁痛得头晕眼花,眼前黑雾阵阵,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勉力挺直身子,偏头问:“什么?”

      “……吃不下东西,多久了?”

      多久了?大抵从逾明回来前就这样了。他被日复一日的偏执自厌折磨得近乎疯掉,恐惧与焦虑将他分成两个人,一个在白日波澜不惊从容温淡,一个却夜夜噩梦缠身难得解脱。

      薛宁掩住眼里的疲乏倦怠,轻笑着反问道:“怎么?见到我这张与方逾明一样的脸,就心疼了?”

      阿依娜不为他这般轻佻无状的言语恼怒,见他摇摇晃晃直起身要向床榻走去,皱眉叹息道:“你真可怜。”

      薛宁近乎把整只手都捅进上腹,步伐不稳,闻言挑着眉角斜眼看她:“我那么可怜,你们不如别去疼我那个病鬼哥哥,多来疼疼我?”

      他把嗓子都吐哑了,本十分值得怜惜,却偏硬要说出这番话,无端惹得人更加不耐厌烦。

      阿依娜定定瞧着他,语气怜悯:“薛宁,你就没想过,为何那么多人都更喜欢逾明么?也许并不因为他哪里都比你强上许多,而是他有你这辈子也不能拥有的善良仁厚。”

      说完,她似想到什么,满了摇头不再看他,转身自顾自从药箱中拿出卷长布铺开,上面一应是粗细长短各不相同的小刀,各个薄如蝉翼锋利无比。

      善良?仁厚?那又有什么用?只有方逾明那种迂腐又固执的呆子才会拿着当人生箴言。

      踉跄的身影稍顿,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径自走到床榻旁,解开外衫,“我就躺在这儿就成是么?”

      阿依娜淡淡瞥了眼他:“袖子也要挽起来,一会儿好割开了放血。”

      薛宁没再多问,自己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胳膊。上面有些咬痕掐痕,泛着青紫,交错着被鞭尾扫过的瘀痕,没长好,还有些红肿。

      “你……”阿依娜握着小刀的手紧了紧,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解释道:“你母亲胆子小被吓昏过去,所以小景才留在那边儿照顾,没能过来。”

      薛宁动作彻底僵住,苍白的指尖微微颤抖。好半晌,他才回过神,长舒了一口气低低笑出声。

      “我没想过她会来。”

      因为从未想过,所以即使要挟得张牙舞爪咄咄逼人,残存在心底的一点期望落了空,也不至于难以忍受。

      屋内寂静下来,阿依娜不再多言,将盛了蛊虫的小盏搁在床头,一时间只听得虫子爬开爬去的窸窣声响。

      薛宁已然躺好,他肩生得宽而腰又窄长,是以衣裳挂在身上时显得身形很好看,如今解开衣衫,却见得苍白的胸膛并无多少肉,掐得乌紫的胃腹也凹陷下去,很是单薄。

      阿依娜捏着刀刃在他心口比量,迟迟不下刀,犹豫间,手腕被遽然攥住,她稍一抖,薛宁心口处便被划出个浅浅的口子,极快地渗出血丝,汇成血滴淌落下来。

      盏内蛊虫闻得腥气,动得愈发兴奋,碰撞声变得急促。

      “你做什么!”

      阿依娜气急,抬眼瞪向突然乱动的薛宁。她甚至有些害怕他会反悔,如果他反悔,那么逾明才是真正再无回天之力,想到这一层,她眼神变得狠戾,手上也用了些力气,仿如只被激怒的小兽。

      薛宁用力捏住阿依娜挣扎的腕子,掀开眼皮懒懒道:“你担心得不错,我确实后悔了。”

      “你!”

      “我觉得这个法子不好,拿我半条命换个残废没什么意思。”

      他笑眯眯将少女的手向下按了按,刀尖扎进心口,他吃痛的闷哼一声,缓缓勾起惨白的唇瓣,“阿依娜姑娘,为了心爱之人,其实损一损阴德,也没什么所谓,你说是不是?”

      今日是他与逾明的生辰,那么多年,他头一回要送哥哥点儿什么,自然要送得重一些。

      不如,就送他往后数十年的康健喜乐平安无虞。

      他说的对,病了的滋味不好受,一个人熬,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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