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无瑕》烟水袅袅

42、第 42 章

　　“你……”顾玉清惊讶地半长着嘴，双颊蓦地红了一片。

　　陈处宁抬头看到她，暗淡的眸光猝然一闪。他不慌不忙地将那块丝帕放进袖中，又恢复了淡然自若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时顾玉莹从里屋走出来，双手捧着一叠厚厚的字帖，一股脑儿塞进陈处宁怀里。她抬着头挑眉，十分得意：“知道你在练字，我替你搜罗了好些字帖呢，你怎么谢我？”

　　陈处宁浅笑：“你想要我怎么谢？”

　　顾玉莹眼睛一转，瞬间想出一个刁难的法子。刚要说出来，瞧见那边的顾玉清，于是转了口：“三姐，你来找我做什么？”

　　顾玉清搪塞了过去，找借口把陈处宁叫了出去。

　　陈处宁一直随她走到花园里人迹罕至的青石路上，周围层层翠绿的浓荫挡住了视线。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顾玉清转过身来，她有些激动，脸都憋红了。

　　“你都看到了，我没什么好解释的。”陈处宁冷冷地道。他的眉目低垂着，神色平静，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忐忑不安。

　　顾玉清抬高了声音：“那是她的帕子！你竟然拿着它……”她说不下去了，他方才的神色一直在她脑海中转，那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表情！

　　“你是不是疯了啊！”顾玉清咬牙切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内心，良久才羞于启齿地道，“她还是个孩子！她一直把你当成哥哥！”

　　没想到陈处宁一点也不难堪，他看着她笑了笑。

　　“她也不小了，过两年就要准备谈婚论嫁了。”他诡异地扬着唇角，“再说，我算她哪门子的哥哥？我跟她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她是把我当哥哥，但我可从没这么想过。”

　　顾玉清被刺激得舌根发麻，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这根本就是……”

　　陈处宁却打断了她，他思路清晰逻辑清楚，显然是早有了对这事的打算。

　　“别天真了。”他说，“你仔细想想，这事不是你们顾家安排好的么？”

　　“如果不是你们顾家允许，不是顾老夫人和顾伯父允准，怎么会让我一个庶子跟她走得这么近？”陈处宁冷笑了笑，“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就连你也总说，因她两亲俱亡，顾家上上下下为了弥补，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宝贝宠爱着。老夫人把她养在身边，吃穿住用都要一应自裁，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看着顾玉清，目光尖锐，“你知道的，这样的待遇本来是轮不上我的。”

　　顾玉清彻底被震惊了，她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这时她才发现，眼前的陈处宁跟她半月前见到的似乎有些不同了，可要说哪里不同，又不是很具体。

　　“难道你对她的情谊都是假的？你只是在演戏？那你刚才又为什么要……”

　　陈处宁轻哧了一声：“我说了，这些都不是我自主选择的，是你们顾家刻意为之的。换言之，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并不能全怪在我一个人头上。你要责问，就该去责问让我这么做的人。”

　　顾玉清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不敢相信他说的话。酥风轻吹，她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往事的一幕幕，却只觉得一切嗡嗡作响。

　　“难不成你想说，祖母从一开始就想把四妹嫁给你？”顾玉清说出口来自己都觉得不可信，“怎么可能！四妹是三叔唯一的骨肉，祖母怎么可能把她嫁给你！”至少也得是世家大族的正妻。

　　陈处宁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这个原因，你只能自己去问她了。”

　　顾玉清摇了摇头，慢慢地后退了一步，她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道：“我不知道……但不管祖母是什么想法，你对她的心思也太可怕了……”

　　“我也没想过一定要做些什么，今天的事你全当不知道，会更好些。”

　　“我怎么可能当作不知道？！”顾玉清反问，鬓角的风舞乱她的发丝，她思绪混乱地喊道，“不该是你的，你就不当起那种心思！你若逾矩，只会让场面变得很难看。”

　　“这话没错。但我如今转了念，何妨让它难看点，对我而言也不会变得更坏，不是吗？”陈处宁转过身来，表情微妙地看着她道，“另外，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顾玉清嗓子干得紧，声线都变得沙哑了。

　　“帮我看住她。”

　　顾玉清冷声：“为什么？我凭什么帮你？”

　　陈处宁反而笑了，他的表情跟平日里那亲切温软的神色没有半分区别，说出来的话却令顾玉清又羞又怒。

　　“你不帮我吗？”他笑着道，“我以为你早就站在我这边了。”那少年眼里透出洞察人心的光，仿佛早就将她的喜怒哀乐看在眼里似的。

　　顾玉清吃了一惊，心头萦绕的情绪长久不散。陈处宁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朗日清风。

　　单说出身，顾玉清不是不怨的，但这怨毕竟有出处，天下间并不只她一家如此，便可随之平息不少。可对顾玉莹，她却自始一股难抑的嫉妒。

　　论说起来，她失了双亲，可说是顾家最孤苦之人。可偏偏为了这点，周围人都竭力弥补她，这便使她天然怜惜的那股心消散了，像不忿她的二姐一样，也对她冷淡起来。

　　这么多年她冷眼看着，顾玉莹虽说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可她身边所能得到的一切，无非都是因有老太太呵护。这偌大的顾家里每个人都清楚，只要没了老太太，顾玉莹就失去了大树的荫庇，立刻就会变得风雨飘摇了。

　　顾玉清知道这点，大院那两位知道这点，老太太更是明察秋毫。

　　如今着急按年齿将自己许配出去，老太太的意思无非是想赶在千古之前，能够顺序地将顾玉莹也嫁出去了。找到一门合适的婆家，顾玉莹就算后半生有了依靠，如此老太太即便再不放心，总比放她在顾家无依无靠的好。

　　本来对于自己的婚事，顾玉清是没什么所谓的。她早知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是非对错从来不由她选，是以早就做好了准备，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过怎样的后半生，一切都交给姻缘造化。

　　可事到临头，就算一日日违着心意，跟高家的夫人小姐陪笑说话，她还是抑制不住生出一股愤懑之意。就仿佛那日追着陈处宁出去，看他站在长廊里满身的霜雪，那明明想要却不得不放弃的无奈——

　　那些无所谓的神态，不是因为不在乎，是因为在乎也得不到，还不如早早就绝了自己的心思。

　　恨也恨了，想也想了，可天不遂人愿。除了说服自己，让妄念从心头过时轻松些，又能如何呢。

　　想到这里，顾玉清闭眼长处一口气。愿意帮陈处宁照顾顾玉莹，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情绪，又或是因为在这萧索的世间，他是唯一的一个，知道自己心中有多么不甘寥落，郁愤难结的人……

　　***

　　顾玉莹虽然不知道顾玉清和陈处宁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却能从别人的神色里看出，顾玉清对婚事消极怠慢，并不乐意。话虽如此，郑姨娘却对这婚事满意极了，可惜她身为妾室不能出门应酬，否则只怕要日日都拜访高家去，将女儿未来的倚仗处多看几眼了。

　　过了年后，为了磨一磨女儿狷傲的性子，郑姨娘一令顾玉清不准再舞文弄墨，日日叫她大嫂柳念寒带着绣花。柳氏温和寡言与世无争，平日除了做衣服就是做鞋，闻言欣然纳命，带着顾玉清开始量裁做衣。

　　谁知顾玉清人虽然不言不语，心里那股怨愤却并没被绣花消遣下去。倒像跟布匹有些大愁大冤似的，绣花的时候绷得布面砰砰直响，一根针像要把布刺死一般，没完没了地上下翻飞。

　　柳念寒被她的动作吓得半死，顾玉莹抱着自己的砚台不敢再靠近，郑姨娘扯下那块布一看满是洞眼，气得破口大骂，终究无可奈何。

　　到底还是柳氏有心思，这般过了几日，她觉出顾玉清心头愤懑，跟郑姨娘商量过后，命人向靠近前院山房的方堂里搬了一盏屏风，并织机笸箩针线等等。

　　她也不令顾玉清绣花了，只管教她用织机织布。顾玉清得了这个差事，只像找到了发泄处一般，一把梭子扔来扔去，织机下拉时框框踩得都要散架一般。

　　虽说如此，那织机到底结实，顾玉清虽则心里有气，折腾了两天也是浑身酸痛。又兼冬尽春来气候回暖，四面桃柳吐绿，渐有欣欣之意。山房地处高位，推窗远眺，目力远处可见街肆葱隆，提笼架车的行人忙忙碌碌，隔着稀薄的空气，似乎可见街上的石板留下碾过青草的车辙印。

　　顾玉清终于冷静了下来，抱着雪绒走到郑姨娘屋里，说她会依照家中安排婚事，只想近日去佛寺里上柱香，好平和一下心绪。郑姨娘岂有不答应的，一连的答应道：“好好，我现在就去找你父亲说，只要你听话，说什么都成。”

　　她心里开心，走出厢房时还把手摸了一下雪绒的脑袋。雪绒反感地跳下地，飞快地钻进靠椅后面去了。

　　“真是养不熟的猫。”郑姨娘嘟囔了一句，推开门出去了。

　　顾玉清的眼神垂下，蹲下身朝雪绒勾了勾手，那雪团子又很快从角落跑了出来，重新缩进主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