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遥相记》书千秋

11、不老泉·伍

　　这天下可有谁不曾贪过生，不曾怕过死？

　　没有。许平生二十余年生涯中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姑娘也没有遇到过。

　　那长生不老呢？

　　小时候不是没有过这方面的幻想，只是人都会长大，会知道世上没有可以满足愿望的神仙，没有长生不老。

　　可现在，长生不老被人送到手边了。许平生沉思，他凡事总要先想后果。若他能长生不老，二十年后，就要有一群半老徐娘缠着他要驻颜之术，四十年后，那些人的子侄就要私下里嘀咕他老不死，六十年后，所有人都死了，没有人可以同他叙旧，没有人见过旧日的夕阳米酒，没有人能与他比剑论武，因为那些人们都太年轻了。

　　他若张扬，必然引来举世的追杀擒拿，没有哪个皇帝或武林至尊会不渴望长生。他若隐蔽，每隔十年二十年，就得更换住所更换户籍，等到认识他的人都死了才能再回去。或许偶尔在山间隐居，能待得松快一点。 但是，还得每三年带个人给这座山——

　　“你不要着急，慢慢想。就当在我死前多陪陪我。” 姑娘恳切地说道，眼神里尽是哀求。

　　许平生皱了眉，他对躲躲藏藏的生活一点兴趣都没有。世间万物都顺着时光洪流往前走，他如何能一个人停在原地？他没兴趣。

　　他想了三天。 想自己在那些人齿摇发落的年纪依然青春康健，依然能练剑杀人。很多年后他打败了武林第一高手，打败了一个又一个挑衅者，做了杀手门里的一把手。

　　然后呢？他长生不老，就为了当老大吗？

　　他还可以享受人间最顶级的富贵权势，可以享受绝代佳人，天地之大，无处不可去。

　　许平生按了按眉心，问自己，最想要什么？

　　三天里，中间姑娘带了一种水给他，喝了之后不饥不渴。他也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看到白天，白天所有一切都蒙蔽在厚重的浓雾里，山和水，天和地，都是苍茫的白色。

　　许平生问：“你能让白骨重生吗？”

　　姑娘摇了摇了。

　　许平生叹了口气，同心中作为剑术第一高手的自己依依惜别。然后对姑娘拱手道，“这交易做不了了。”

　　姑娘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她拉着许平生的袖子，强笑问：“为什么？”

　　“在下凡夫俗子，做不来长生不老的神明。况且，姑娘你若能让我老娘重新回来我还能帮你一把，可惜你不行。”

　　“已死之人尸身腐朽魂魄入轮回，谁也拉不回来！”

　　“哦。”许平生淡淡应声。“原来真的有轮回。”那他便很放心了。

　　 姑娘的希望破碎，气得浑身发抖。她在原地站立了许久，久到许平生都打算走了。

　　“再陪我一个晚上。”

　　白雾里，姑娘身如枯木，眼如死水，她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是一个祈求的动作。许平生看着姑娘枯白的脸，倒是有了难得的恻隐之心。

　　这是他眼看着从生机勃勃转变得死气沉沉的姑娘，他还掐灭了她最后的希望。

　　他抱剑坐下。道：“就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