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遥相记》书千秋

12、不老泉·终

　　这天晚上，姑娘是靠在许平生肩头入睡的。

　　她极轻，几乎感受不到分量，也极浊，像一团将要腐烂的落叶。原本可钳制铁剑的指尖也变得像朽木一样，也许是快死了。

　　许平生任她靠着，剑放在膝头，手放在剑上。他没有完全放下戒备。

　　夜半时，月亮爬到了他们的头顶，姑娘默不吭声地睁开眼，她身体里有浅浅的光透出。光芒进入许平生的身体，山中四处响起了祝神曲。许平生眉眼震动，陷入了迷梦。

　　姑娘抚摸着他的脸，露出一个迷人的笑。

　　梦里，许平生忘了自己在哪里。

　　他看到月满无缺，世界亮如白昼。脚下有一座自己从来没来过的山，山间红花绿树，虫鸟和鸣，还有听不分明的古老吟唱。有一条瀑布从山顶落下，汇成溪流，哗哗地从山中奔流而来，途径他的脚畔。

　　他沿着溪流往山里走，看到路，又顺路爬坡。山腰的山坡上，几只野兔见了他飞快地蹦了，他回头看，满山碧绿，秀丽怡人。

　　小溪和一条更大的溪流在远处聚成河，有人在河面划船，桨一动，水波声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他们纷纷展翅，在月下飞翔。它们的口中衔着一团白色光晕，飞过头顶的时候，许平生看出那是人形的模样。

　　是魂魄吧？鹭鸟衔着他们，消失在瀑布上方的山顶。

　　许平生向山顶走去。树荫遮蔽了月光，等许平生好不容易到山顶时，太阳已经替代了月亮，悬挂在天空。

　　惨惨淡淡，比月亮还晦暗阴冷的太阳。他走到悬崖边，一个绿衣少女坐在那里，风把她的头发荡开，露出她充满活力的脸庞。

　　她歪着头对他笑。问：“许平生，你喜不喜欢我这样？”

　　他们又没有什么关系，喜不喜欢从何谈起？

　　许平生随意瞧了瞧左右，转身欲走，少女的哭泣声立刻从背后传来，他的脚下也再迈不开一步。 许平生无奈，回头审视着少女，“喜欢。”

　　少女破涕为笑。又问：“让我一直保持这样好不好？”

　　她爱什么样什么样，许平生专注地用力于脚下，怎么也挪不动。少女等了半晌，没听到回答，又哭问：“让我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好不好？”

　　“一直这样好不好？”

　　“一直这样好不好？”

　　声音在山中回旋，不得答案誓不罢休。许平生此刻内力提不起来，打不破脚下桎梏，便随口回道：“好。”

　　他没注意，随着他这句好，风也停了，水也静了，少女展颜一笑，还是当初初见时甜蜜俏皮的模样。

　　“你说好……”她舔了舔唇，“这可是你同意了的。”

　　黑色枯木下，姑娘长长的指尖刺破了活人的喉咙，痛饮鲜血。而失血的人眉头跳动，却似乎被梦魔困住睁不开眼，只有长剑在他膝头跳动。

　　“嗡嗡…”

　　“哈……”风中，愉悦吞咽的声音响了很久，很久。最后被一阵咀嚼声替代。

　　“哈……”

　　“真是美妙啊……”

　　“生命的味道……”

　　“嗝~”

　　姑娘不舍地舔舐指尖残留的鲜血。还是那轮月下，还是那棵枯树旁，不同的是树下只有她一人，一剑。

　　她枯白的面容重新焕发光彩，她的身后——山顶消失的瀑布重新续上，红花，绿树，连同所有枯死的种子，都在黑夜里重新萌芽。

　　“只有三年……凡人的生命可真是卑贱啊，只能支撑我三年。”她揉了揉肚皮感慨，然后站起来活动身体，顺便，还一脚踢飞了长剑。

　　“叫你杀了我，你不肯，叫你做交易，你也不肯，非要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满意了吧？许平生！”

　　她撒娇般地埋怨，隐去指甲的手指梳理过散落的头发，然后立在逐渐恢复正常的星空下浅笑呢喃。“不急，还有三年时间~我可以游遍人间山川湖海，我还可以找到更年轻鲜美，更有生命力的血食。”

　　这世间，美味百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