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祈愿 ...
-
第四十三章
圣女与谢容隐故事的后半段，是闻寻雪循着赞普的话猜的，她说是不是师父离开后，圣女前辈就被逼迫与王室成婚，而后在不情愿中选择走进古圣雪山？
圣女已经没有在流眼泪，或许是眼泪已经流干，又或许是她在找个年轻女子身上发现了探寻“真相”的可能，她被狼王扶着站起来，目光平静地望着两人。
她摇头，说并非简单如此。
谢容隐走后，她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她承认自己十分喜欢那个人，她需要时间去消解痛苦。然而次日当晚，她却昏迷了，等再次醒来，她就处在圣殿之中。
圣殿之外的石阶下，跪着乌泱泱的百姓，而圣殿之内，站着赞普王和他的侍卫。
她问对方想干什么，此举是什么意思？赞普答她，何必为了一个外族人伤心垂泪，今日臣民在此，是想请圣女嫁与王室。
彼时圣女十七、八岁，赞普王大她几近两轮。
她自然拒绝，更何况本就没有所有爱慕之情。
原本的她是毫不畏惧王室的，因为作为圣女，她有自己独特的灵力，能够让王室乖顺，然而那一日，在神殿之上，在格桑神前，她却使不出半分本事。
这实在异常，连同她之前晕倒。
她质问赞普王做了什么，赞普王却告诉他，并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百姓在担心她。
格桑神为防止圣女一脉滥用灵力，曾留下梵音，倘四万万百姓共同于圣殿叩拜，格桑神便会听见那有关圣女的祈愿。
赞普说，百姓担心她为了一个外族男子寻死觅活，故而祈愿格桑神，请求圣女嫁与王室，忘却前尘。
她不相信，明明圆台大典之上，他们承认了谢容隐，就算谢容隐离开，他们也不该变换得如此之快。
她欲冲出圣殿问个明白，却不想前脚迈出去，后脚就软下来。接着，便听殿外有无数人用达语高呼：“请圣女忘却前尘。”
那一瞬间，身上仅有的灵力几乎被抽干。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赞普王，对方竟然没有骗她，可是她所爱护的百姓，如此虔诚地向格桑神祷告，为什么是让她嫁与赞普王呢？
明明，也可以是四年之后的新一轮圆台大典。
赞普王告诉她，因为他向所有人许诺，他若迎娶圣女，每户可得金玉一块。
彼时的她并不知道金玉是哪里的，可在那一刻，她知道了，乌斯藏的百姓为了那一块金玉，理所当然地让本就会嫁人的她选择了王室。
圣女既然有她的使命，为什么不可以是王室？
赞普说，如果她不乐意的话，可以去告诉百姓，说不想嫁与王室，看看百姓会如何抉择。
然而在那一刻，望着圣殿之下乌泱泱的百姓，她害怕开口。
能集齐这么多人，能在一句话中将她的灵力抽干，她所爱护的百姓在此时是多么的齐心协力。她若说出，岂不是违反他们的意愿？
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为了圣女的宿命举办圆台大典，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不用像自己的母亲，去嫁一个只是一般有眼缘的男子，又以为自己伤心，百姓会宽慰她，为她等候下一个四年，却不想这些人齐聚圣殿之前，为一块金玉祈愿她能嫁与王室。
而她究竟想要什么，这些人并不会真的关心。
那她到底为什么从一开始，从一出生，就要把所谓的圣女使命牢记于心，当成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
她生来就是为了给乌斯藏百姓，去诞下另一位圣女，然后周而复始吗？
或许这种委屈与怨由并不是当时才有，只是在谢容隐离开与百姓向格桑神祈愿的那刻，这份委屈与抱怨前所未有的爆发。
她对赞普摇头，她说她不嫁，不是不嫁王室，而是不嫁不爱之人，也不嫁只想要她完成圣女使命的人。
赞普大抵觉得荒谬，从来没见如此反叛的圣女，可再反叛，于他而言，圣女也是女子，女子有女子不得不服从的世俗，他命人摁住圣女，他要当着格桑神去践行圣女该完成的使命。
没有灵力的她前所未有的惶恐，她诅咒王室，在挣扎中流泪。
也是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风吹不动雨打不湿，甚至快变成传说的格桑神像，于神殿之中，落下一滴泪来。
侍卫震惊，皆不敢再动，他们望着格桑神，惶恐不安地跪拜下来。
赞普其实从不信神，可是在那一瞬间，他也并非不心慌，他望着施下诅咒的圣女，心一横，用血打开古圣雪山的大门，他说，要么嫁与王室，要么就跳下去。
古圣雪山是传说里有进无出的地方，没人知道那下面是什么鬼样子。
她却笑了，笑着看着赞普王，笑着看着圣殿之外的百姓，在众人尚未及反应的目光中，决绝地跳入古圣雪山。
天地间风雪飘摇。
她不明白格桑神为何落泪，但是那一刻，她知道神没有怪她。
-
狼王听完这些讲述，原本担忧的面庞早就换成了愤怒，他仰天长唤了几声，大有放他出去，他就要放出影子，咬死所有人的架势。
霍青眠低着眉，她其实很想跟对方说话，安慰也好，或者怎样都好，她想让对方知道这样的选择没有错，甚至本就不该存在这样的选择，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是抬起头，凝着圣女的眼睛，将自己怀中方帕递过去。
圣女并没有完全信任闻寻雪，但是眼前这个姑娘，她是相信的，她太干净了，几乎一尘不染。她望着对方，良久，接过手帕，说了句谢谢。
她想，原来真的有人不因任何关系，是站在她这边的。
闻寻雪倚着霍青眠，只怪自己心地不善，不能教人信服，但是有些话，不论别人信不信，她该说还是得继续说。
她咳了声，由于眼神不好，只得眯着眼盯着圣女，道：“圣女前辈，你不觉得你上面那些话里，存在矛盾和纰漏吗？”
霍青眠不由立即看向她，不知道前辈还发现了什么。
圣女明白了，这位女子虽心思不纯，但却是来为她解惑的。
她点头，说她发现了，她至今为止，仍然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忽然晕厥，也不明白赞普为什么会承诺户户一块金玉。
她知道那金玉是招摇山赠的，可是户户一块金玉，赞普王哪里舍得？可如果没给，百姓又如何能乐意？她待在这古圣雪山太久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但她到底还是乌斯藏的圣女，她能感觉到百姓并未受到大规模的镇压。
是了，便是这两个问题。
闻寻雪不能装作全部皆知的样子，可是她有筹码去说最后一个，她望着圣女，率先透底：“圣女前辈，其实在我们下来之前，我们在圣殿之上看见了您的四位兄弟，他们……被折磨得很惨，原本因为您对王室诅咒的应验，是要被推下来的，但被我等救了。”
“正是在那时，我便发觉圣女前辈您进入古圣雪山这件事有蹊跷，所以我留了一半的灵力在上面，帮我一探究竟。”
圣女微愣，不由感激二人，但见对方欲说完，便收住话头，听对方继续道：“所以眼下，晚辈能回答您刚刚所提的第二个问题，赞普为什么承诺给户户一块金玉。”
“因为这句话是假的。”闻寻雪提前落下结论，叫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霍青眠不免越来越佩服这人，觉得对方不愧是前辈，心思如此缜密，不像她，愣头青，只知道朝着目的冲，而不去思考整个故事之间的关联。
圣女则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对方继续。
闻寻雪这才接着道：“另一个我在上面，向您的四位兄弟询问了当年一事，他们告诉我，赞普王那日要百姓前去圣殿，的确是向格桑神祈愿，但祈愿的理由却并不是像您方才说的那样为了什么使命或者金玉，百姓前去那里祈愿，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听说——圣女前辈您，因心爱之人离开，悲伤过度而昏厥。”
“他们在殿下所祈求的，也不过是希望您——能早日走出苦境，一世顺利。”
乌乌泱泱的百姓才城内外听说圣女昏厥，可能一病不起，于是自发走向圣殿，望着数九石阶，齐心跪拜，他们念着从古流传的达语，所祈求的不过是庇佑他们之人一世顺利。
圣女摇头，不是的，她不相信，绝对不是这样，分明在圣殿中，她因为百姓的祈愿，而丧失了反抗的灵力，分明她听见有人在殿外高呼“请圣女忘却前尘”。
闻寻雪第一次知晓时，其实也惊讶，她惊讶于凡世间俗人的质朴之心，也惊讶于上位者欺上瞒下的手段。
那日百姓前来，官兵守于外，大臣言：“祈愿者需提前喝下圣水。”
事实上，才不是什么圣水，只不过是普通净水里，加了使人暂时耳聋的药。
百姓跪于圣殿之上，祈求格桑神庇佑圣女。
王城的走狗却仗着所有百姓听不见，高呼“圣女要忘却前尘”。
圣女不是因为百姓祈愿没的灵力，而是，闻寻雪说：“前辈失去灵力的原因，大概和昏厥的原因是一样的吧，不是百姓祈求，而是赞普王搞的鬼。”
赞普王利用百姓的真心欺骗圣女，圣女因之再无留恋地决绝离去。
除了王室，每个人都以为被抛下，连格桑花也不再开。
圣女忽然哑口无言，这要她如何去想，往日种种的爱与恨，到头来竟然是一场骗局？
“我不想相信你。”圣女摇头，她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想相信，她宁愿待在这古圣雪山，一辈子恨下去，也不愿知晓这些，却走不出去。
更何况，她回去了，质问了，又如何？
仅仅是圣殿之上那一次未成功的欺辱，她便不想再忍受圣女的宿命。
她害怕啊，她不情愿。
她情愿为乌斯藏百姓放弃生命，也不情愿那般假使没有中意之人，假使不喜欢，也必须去践行的使命。
“没有让您必须相信我，也没有让您必须回去，”闻寻雪是为了七星龙渊而来，其实只要得到七星龙渊就好，但是她到底想在霍青眠面前，演好一个大善人形象，她说，“我只是说出我知晓的，您可以自己判断。”
“那四位兄弟离开圣殿后，便去找王城的可娜一家，我不知道可娜是你们什么人，但是眼下，王城里已经到处在传播当年的真相，而赞普王，”闻寻雪摊开手，虽然当时她揪住了这家伙，但是总不能自己将他打死，那到时候反而更乱，她离开后所做的，不过是保护那四人，加大了某些事的宣扬力度，“赞普王正在纠集军队，准备将那些闹事造反的百姓镇压了。”
可娜是寺院住持捡来的孩子，是她的友人，如今应当老了。
圣女愣了许久，如果前面的话都是骗人，她不可验证，但是百姓是否被镇压一事，她几乎摊开手就能知晓。
她的掌心，没有像凡人那样纵横交错的线条，只有深深的一条，预示着乌斯藏的灾难与劫数。
掌心向上泛起淡紫色的荧光，荧光之中，数不清的乌斯藏百姓正被围于圣殿之下，然后，几乎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方小小的木制圣女像。
“我出不去。”圣女说，她想出去。
闻寻雪忽地笑起来，好似在这一瞬间终于明白神的旨意，她说：“圣女前辈，这里是圣殿，格桑神在上，乌斯藏百姓已经等了你许多年。”
作者有话说第43章 祈愿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