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系统（基建）》奚月宴

83、草芥

　　夜幕沉沉，黛蓝色的天际闪着几点星光，一钩残月挂在半空，柳絮似的雪花晃晃悠悠地落下，万籁俱寂中，路旁的客舍传来几声犬吠，不一会儿，屋里睡熟了的老丈爬起身，摸索着点亮了油灯，裹紧衣裳踉踉跄跄地出门，从灶膛里掏出残留余温的木柴，抓几把松针点燃了，猛然腾起的火光，照亮了老者沟壑纵横的脸。

　　外头的狗叫了一会儿就停了，院中被压弯的竹子抖落一身大雪，哗啦一声，把火光里的老者再次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向门外望去。

　　看守驿站是个苦差事，现下北林九城并不安定，过路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拿着的文书盖印往往难以辨别真伪，更别说北林城里的大人物们打起仗来就顾不上他们这些小人物，虽是官府设立的驿站，他也领不到多少俸禄，这半年来，连微薄的俸禄都停了，老者只能向过路人讨些烧水的赏钱。

　　畜牲比人灵醒，老者听见狗叫就知道是有人来了。

　　他静静等着。

　　“吁！”身着粗布皂衣的护卫下了马，推开半掩的柴门，向着院子叫了一声：“人来！”

　　老者连忙跑了出去，看见黑压压一大片人，还没来得及发愣，就被护卫捉到了身前：“客舍里可还有旁人？”

　　“没有没有……”老者吓得哆嗦，趴在冰冷的雪地上，毕恭毕敬道：“这大雪天的，哪还有人赶路？官爷这是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护卫踢了他一脚，老者只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滚到一旁抱紧了肚子，“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

　　雪亮的刀锋架在了脖子上，老者心道不好，这群人动辄打杀，不是善茬，连忙闭上了嘴，又听见门外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是从马车上下来了某个大人物，奴婢簇拥，莺歌燕语的，把个小小的驿站挤得密不透风。

　　“将军，幸好咱们早做打算，混在百姓里跑了出来，等明日过了前面那座山，就可以到檀城了，再改换水路，畅行无阻，不到十天就能到齐国都城了。”

　　“哼，你自然得意，齐国是你们姜氏的地盘，该死的魏人，背信弃义，他日我卷土重来，定要魏国那个乳臭小儿好看！”袁承武生得丈八高，身材壮硕，面上虬髯杂乱，两眼浑浊，沉迷色|欲多年，已把当将军时的武艺都荒废了，腰缠横肉，连走路都要人扶着。

　　“将军莫要生气，父亲也是为了咱们着想，魏人来势汹汹，咱们不过是暂避锋芒——”一道娇媚的女声附和着，却引来了其他女人的围攻。

　　“还不都是你们父女惹的祸，放过了那个赵长陵，还将那舒氏引荐到了天子眼前，咱们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你们姜氏就是两面三刀的小人，眼里只有那几个臭钱，害得将军遭殃，咱们姊妹也受苦，你怎么还有脸面，在将军面前叫苦？若换了是我害将军住进这破屋子，早就寻棵歪脖子树吊死了。”

　　“你——”姜女气得浑身发抖，但看见袁承武浑浊的眼神瞥过来，心里一惊，默默咽下这份屈辱，往姜达身后躲了躲。

　　要不说她倒霉呢，当初在刑都攀附长陵不成，跟着姜达跑到北林，却听说自己的庶姊被袁承武打死了，父亲一时慌张，想再寻个美人送进王宫，她一时冲动，就主动进了袁承武后院，没想到，从前她自诩美貌无人能及，在袁承武那只得了几日宠幸，袁承武厌倦了，就把她抛在身后，再不记得了。

　　若不是姜达处处打点，她在袁承武的后院，早就活不下去了，人都说天子后宫佳丽三千人，袁承武的后院，可不止这么些人，府里但凡是个女人，都被袁承武沾过身，这次出逃，却只带了最近受宠的几个，余下的，任她是个天仙，也只能沦于乱军之手。

　　都怪那个舒望！

　　姜女恨恨地想着，盯住角落里的那只黄狗，悄悄跟身边人咬耳朵，那护卫面露难色，看了眼姜达，叹了口气便退下了。

　　姜达在这队中也是战战兢兢，虽是他提的主意，但袁承武失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是个商人，自然不会做亏本生意，跟着袁承武出逃，不过是因为得罪过舒氏，怕被赵长陵报复罢了。

　　再者，姜达低着头，飞快地向车队后面硕大的檀木箱子觑了一眼，贪婪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袁承武占了北林四年，所敛之财可敌一小国，他若能将这些财宝截胡了去，下半辈子就是隐退江湖，也绰绰有余了。

　　守驿站的老者被护卫放了去烧水做饭，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声，又有一声凄厉的犬吠，老者心头一颤，不顾护卫的凌厉眼神，往外冲去，只见一个黑衣护卫揪住黄狗后颈，手起刀落，鲜血溅落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冬天吃狗肉才养生呢——”姜女笑嘻嘻地踏过雪地，高兴地拍着手，看见门边颓然倒地的老者，玩心一起，将他点出来，叫他亲手把黄狗处理了。

　　那黄狗乃是老者养育多年的伙伴，从小看到大，他膝下无子，也没个女人，黄狗就是他的孩子，让他亲眼看见黄狗被杀死在眼前，又让他收拾，简直就是在剜他的心！

　　再懦弱无能的人也有脾气，老者恨恨地瞪了姜女一眼，仇恨的眼神嵌在枯瘦的眼眶里，仿佛来自地狱的鬼火，恶焰万丈，一触即发。

　　然而，这里里外外的护卫，足有上百人，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根本不敢冲突，只能暂且忍了怒气，跌跌撞撞地爬到黄狗边上，抱起来呜咽了两声，在姜女得意的眼神中，低着头往厨房去了。

　　驿站没有粮仓，过路之人都得自己准备干粮，借驿站的厨房热一下，只是有个遮雨的屋檐罢了。

　　黄狗与老人，是这驿站中唯一的活物，老者尚能烧水做饭，黄狗的吠叫却令人听着闹心，姜女满心怨念无处发泄，就盯上了那只黄狗。

　　狗肉是好吃，可她出身富贵，什么没吃过，老者忍着满心悲痛，将黄狗烹熟了，装在一只陶瓮里，送到了大屋前。

　　驿站太小，只有两三间大屋，护卫们守在门外，屋里坐着袁承武和他的妾侍，姜达尚且没有落脚的地儿，只能缩在檐下打着瞌睡。

　　“什么东西这么香？”姜达忽然从梦中惊醒，左右张望了一番，看见庭中捧着陶罐的老者，向他招了招手。

　　“官爷可有吩咐？”老者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亮光，方才他在人群中，可是亲眼看到，那个恶毒的女人藏在这个胖子身后，称呼他为“父亲”。

　　这一队人夤夜赶路，又带了那么多檀木箱，一看就不是常人，且看他们逃过来的方向，正是北林城，老者久在驿站迎来送往，察言观色是他的强项，对北林九城的形势更是比寻常百姓了解得多。

　　北林早就打起来了，袁承武不仁，自有天收，魏人打来的时候，许多人从北林方向逃过来，经过他的驿站，说过北林的形势。

　　“袁承武沉迷酒色，早就昏了头了，怎么可能打得过刑都的伏虎将军赵长陵，更别说，那位舒姬乃是神仙下凡，特来助他的，你可听说过射程一千多步的巨弩？不止这个，听说，那个舒姬还能引来天雷，劈得那战神孙括落荒而逃，还没到陈国地界呢，就暴病而亡了。”

　　“嗐，孙括满身杀孽，是该天收，但他这回是得罪了陈王，叫手下人暗害了拿去领赏去了，就是不知那袁承武会是个什么下场，咱们老百姓可真是受够他的苦了，天打雷劈都不够解气的。”

　　“要说这个袁承武，美色倒真是享受够了，身边美人如云，实乃我辈楷模哈哈……”

　　人人都说袁承武肥胖痴愚，喜爱美人，那屋里这个——

　　老者吸了口气，看来这回，他是逃不过的了，袁承武潜逃，路过他的驿站，怎会留他的性命？

　　姜达见他神情恍惚，不悦道：“瓮中何物，还不快快奉上来？”

　　老者只得上前，将狗肉奉上。

　　天上龙肉，地上狗肉，时人极爱吃狗肉，只不过北林城没这个风气，姜达只在魏国和殷洛吃过，赶路赶得身心疲倦，闻见狗肉香气，倒让他腹中馋虫一动。

　　“放在这，退下吧。”姜达收下了狗肉，老者便默默地退到了厨房。

　　夜已深了，外头的风雪越来越大，没了熟悉的犬吠，老者望着破旧的窗棂，心里隐隐作痛。

　　灶膛里的竹木噼啪作响，锅里的水烧开了，护卫推门进来，看见窗边发愣的老者，恶声恶气地道：“还不快把热水盛出来，送给兄弟们暖暖身子！”

　　老者唯唯诺诺地应了，见那护卫出了门，默默站了一会儿，从墙角堵住的老鼠洞里掏出来一个布包，神色坚毅，一股脑全倒进了大锅里。

　　这严寒的隆冬，赶路之人，谁不愿喝上一两碗热水，老者提着水桶，一个个发了水，又腆着脸凑到大屋前面，问里面的贵人要不要热水。

　　姜女被几个妾侍推出来提水，气鼓鼓地冲到厨房，啐了老者一下，却见他默不作声，只盯着窗外的雪地，不言不语的样子甚是骇人。

　　“你这下贱东西，还不替我把水提进去，偷懒耍滑，我叫将军砍了你的狗头！”

　　一个“狗”字，又一次刺痛了老者的眼睛。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雪地上一行蜿蜒的军队，朝着驿站的方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