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系统（基建）》奚月宴

63、申息

　　虽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楚王最终还是听信了舒平的劝谏，没有下令处死太子宫中的宫女和内侍，以陶俑替代，陪葬太子。

　　至于生人活殉制度的废除，不是一日之功，舒平是卫人，卫国尚且还有活殉之事，更别说巫蛊盛行的楚国了。

　　舒平在宫中的一着险棋，不仅救了数百宫人的命，还取得了楚王的信任，虽然事后被舒苓拎着耳朵唠叨了一顿，骂他不该涉险，但就算是舒苓，也不可能看着这么多人死在眼前。

　　“平兄，下次你入宫，一定要带着我去，若楚王起兴，又让你占卜，你该怎么办？”舒平占卜天赋不如舒苓，上次替太子祈福，便是舒苓临时改了卦象，才叫他们躲过一劫。

　　“楚国凶险，为兄尚且如履薄冰，你性格跳脱，还是不要再入宫了，阿苓，我想把你送回刑都，以后这占卜之术，为兄也不会再碰了。”

　　“兄长，你是想做个佞幸之人吗？”舒苓心直口快，她想象不到，若是不再占卜，凭空胡说，那不就是柔媚便辟获宠者，这种人在哪里都是要被唾弃的，兄长光风霁月，怎能做这样的事呢？

　　舒平长叹一口气，道：“阿苓，你知道今日我是如何脱身的吗？”

　　舒苓心里别扭，沉默不语。

　　“我想到姑祖母了，”舒平目光悠远，嘴边噙着一丝浅笑，“从前我也以为自己是个坦荡君子，不应该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可是在刑都才两天，我见过姑祖母所施仁政，才明白，一个人不是因为是君子，才去做君子该做的事，而是因为他做了符合本心，亦有利于他人的事，才可以被称作‘君子’。阿苓，巫蛊卜筮皆是窥天折寿之事，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我只愿世上所有的人都像姑祖母一样，对我们舒氏之人不屑一顾，像刑都的人一样，勤劳踏实，从不把虚无缥缈的天命挂在嘴上。”

　　“既然他们只愿信上天的‘旨意’，那我就算是胡编乱造，只要不违背本心，不危害他人，那又如何？”舒平的声音铿锵有力，十分坚决，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

　　房门被敲响，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内侍走进来，奉上汤羹，摆在了两人面前。

　　“阿喜，你放下汤羹就去睡吧，我这里不需要人照顾。”

　　阿喜就是舒平在宫里救下的那个小内侍，因为太子已死，服侍他的人虽不必殉葬，却也被廷司打了二十大板，逐出了宫。阿喜因为人机灵，又追着舒平不放，就被舒平领了回来，才知道他只有十二岁，从前是申后宫中的人。

　　“舒君救了阿喜一命，从今以后，阿喜定然寸步不离地跟着舒君，舒君在，阿喜在，舒君亡……”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觑了舒平一眼，见他没有生气，才小声地补了后一句，“阿喜也跟着舒君。”

　　舒平笑道：“好了，你的耿耿忠心我已知晓，只是今日慌乱，忘了问你，那件白衣是从哪里来的？”

　　阿喜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话来，舒平知道这里面有内情，耐着性子等他愿意自己说出来，只是温和地看着他笑。

　　舒平长相英俊，笑起来容华熠熠，令人心折，阿喜年纪小，本就崇拜舒平，一见他笑，哪里抵挡得住，一股脑便说了。

　　“那是小申君的衣裳，他就住在已故申后宫中，身披白衣，为申氏一族喊冤叫屈，宫中多有受申后恩泽之人，时时照拂着，小申君才能活到现在。”

　　小申君便是尉原君申轲的独子，申后的侄子，名叫申息，今年才十八岁，容貌昳丽，从小天真活泼，能言善辩，极受王后疼爱，连楚王都对他和颜悦色，曾言“尉原君古板无趣，倒养出个口如蜜糖的好孩儿，当得一个‘小申君’的名号”，所以他虽然身无爵位，也被众人称作“小申君”。

　　申氏灭族后，王后倾尽所有，为申氏留下这一根独苗，他本该流放云梦大泽，不该留在宫中，只是新楚后不知为了什么，非要将他关在故申后的宫中，也不曾拘束他的衣食行动，只是小申君性子执拗，一心为申氏喊冤，天天穿着楚人最忌讳的白衣在宫里游荡，逢人便唱哀歌，以期引起楚王的注意。

　　可那又如何，申氏的灭亡就是楚王一手主导，申息这么做只是徒劳无功，还容易搭上自己的性命。大家私底下都说他傻，可见着他也不忍苛责，纷纷替他遮掩，都想让他清醒一点，如果他能逃出楚宫，去往别国安定下来，延续申氏血脉，也算是报答了申后的一番恩情。

　　听完阿喜的话，舒苓脱口而出：“那岂不是叔祖父故友之子，姑祖母从小一起长大的友人？”

　　舒平略一沉思，问阿喜：“你可曾听说过，尉原君收养了一位卫国来的舒氏贵女？”

　　阿喜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这位舒氏贵女体弱多病，从不见人，尉原君曾多次替她进宫求药，听说尉原君还有意让小申君同她结亲，一生一世地照顾这位友人之女呢！”

　　舒苓急道：“虽然姑祖母忘了尉原君的收养之恩，可我们舒氏既然受了他们恩惠，对这个剩下来的小申君就也有责任，万一他们早有婚约，小申君若出了事，姑祖母岂不是要抱憾终身？”

　　小申君同姑祖母有没有情都不要紧，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姑祖母定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关键在于，有这么一个人在，刑都那位虎视眈眈的长陵公子，就要忌惮三分了！

　　她可不想姑祖母嫁给那个长陵公子。

　　舒平只道舒苓心地善良，没想到她心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也赞同地说：“那既然如此，我们便想个办法，将这位小申君救出王宫，送到卫国去，到时叔祖父也能照应一二。”不送到刑都，是因为刑都还在战事之中，依舒平的想法，他是想把舒望也一起打包送回卫国的。

　　舒苓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赖着舒平，讨好似的说：“平兄，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刑都么？”

　　舒平睨她一眼，他可不是想把她送回刑都，他是想让她把姑祖母一起带回卫国——虽然根本劝不动。

　　“我们把小申君偷出来，我带着他去刑都，万一姑祖母想通了，我就把他们俩都带回卫国去！”

　　想法倒是不错，就是实行起来有一定的难度。

　　首先是取得小申君的信任，劝他离开楚国，其次是把他从宫里带出来，最后是避过楚后追杀，顺利回到刑都。

　　第一点，由阿喜送了舒平亲笔书信去申息住的地方，听阿喜说，申息不知舒望还活在世上，他原先以为舒望殒身匪盗之手，所以心如死灰，再加上家族灭门，才不愿离开楚国。既然舒望还活着，他愿意离开楚国，另起东山，他日再回楚国复仇。

　　第二点，申息住处的看守近乎于无，不然阿喜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进去借了衣裳出来，而楚王宫的宿卫，也有受过申氏恩泽的，愿意帮忙，好在王宫的守卫都集中在楚王那里，其他地方都十分薄弱，跑了一个申息，并不会引起什么骚动。

　　第三点，舒平走时，舒望告诉他可以使用刑都商人在楚国的人脉，以刑都商人在楚国的受欢迎程度，要避开追杀是很容易的事，只要申息跟着商队，一个月内就能回到刑都。

　　从策划到实行，不过十天功夫，这时楚王已经耐不住王后的耳旁风，打算借粮给陈国，虽然是平籴仓的陈粮，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群臣都在劝阻楚王，只有一个景大夫赞同借粮，气得昭相在廷议之时朝着景大夫扔了笏板，打得他头破血流，吓坏了满朝文武。

　　朝中一片混乱，正好便宜行事，舒平借着入宫祈福的功夫，偷天换日，叫小申君扮作他的从人，混了出来。

　　为了掩人耳目，这一回他带的从人都蒙上了脸，秘不示人，就连小申君上路时都没摘下来，所以舒平一直没能看到众人口中说的“容貌昳丽”的申息，到底长什么样子。

　　马车一路向北，向刑都奔去，舒苓坐在车里，顺着颠簸的马车起起落落，好奇的目光在申息身上扫过好几遍，就是没好意思开口。

　　她也很好奇，一个从小活泼，突逢巨变，又在宫里疯疯癫癫喊了这么久的冤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听他的故事，总觉得互相矛盾，又不知是哪里奇怪。

　　申息的脸蒙着，露出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眼尾下扫，长长的睫如同乌鸦的羽毛，漆黑如墨，他的一双眼瞳是蜜棕色的，仿佛甜甜的蜂蜜。

　　他躺在马车角落里，身形削瘦，可以看得见衣裳底下的肩胛骨凸起，一双腕子亦是空空荡荡，说骨瘦如柴都不过分。

　　很难想象他曾经是个开朗活泼的人。

　　“你在看我？”

　　“你看我什么？喜欢我么？”

　　“我们是去刑都找舒望吧？小哑巴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

　　好了，她知道他曾经是个“活泼”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