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系统（基建）》奚月宴

62、楚国

　　楚国王宫，小太子的祈福礼过去不到一个月，竟又生了肠痈，腹痛如绞，面色青白，眼看着就不好了。

　　“舒君千万小心，王后伤心欲绝，发了一场脾气，大王下令，已经处置了所有为小太子诊治的太医……”小步趋行的内侍领着舒平，穿过长长的宫道，听见远处传来巨大的鼓声，心中惊悸，瞪大了眼睛。

　　来自云梦大泽的巫医日日在宫中祈福，他们敲响牛皮巨鼓，燃烧艾草驱邪，令整个郢都的人夜不能寐，怨声载道。

　　舒平穿着白衣玉带，步履从容，面上也没有焦急之色，等到了太子所在的宫殿，才点头向带路内侍道了一句谢。

　　舒君来楚宫不过两个月，宫人们却都十分喜欢他，不仅是因为舒君博学多闻，风趣幽默，还因为他为人体贴，常常送大家一些小东西，既不会被咸尹斥责受贿，又是他们都用得上的。

　　“舒君，你终于来了，孩儿他哭泣不止，惊厥不定，是否宫中有秽物，妨了我的泉阳孩儿，令他久病不愈？”哭泣的妇人一身紫衣翠羽，华贵非常，一把乌黑顺滑的青丝绾成环髻，歪歪斜斜地簪着几把玉钗，留下一缕落在耳边，两靥桃红，行动风流。

　　舒平后退两步，屈身行礼，正色道：“舒氏月前已为太子祈福，卦象并无不妥，舒平略通医术，可否让在下替太子诊脉？”

　　楚后掩面而泣，呜呜咽咽不能言语，身旁的侍女站出来道：“舒君有所不知，大巫正在替太子祈福，需泡药汤三日三夜，如今面上已有血色，想来是快醒了。”

　　舒平暗自腹诽，任谁泡在热汤里都会有血色的，让一个周岁小儿泡药汤三日三夜，恐怕他熬不过今晚。

　　不过楚巫狡诈，给贵人治病时一向都是不痛不痒地祭天祈福，最多给一些符水药灰，这一次竟然动用了药汤，如此冒险行事，估计太子是真的危在旦夕了。

　　这事舒平不能掺和，那宫女的话就是在提醒他。

　　“虽然已有楚巫祈福，本宫还是心神不定，舒君，请随我来，太子就在后殿——”楚后一手掩着半边脸，露出柔媚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阶下的舒平。

　　舒平也很无奈，自从来了楚宫，这个王后就一直态度暧昧，想要和他独处，舒平百般推脱，才躲了过去，这一次太子性命垂危，他没有理由拒绝楚后的请求。

　　殿中侍立的宫人们都侧过头来看他，眼中写满了担忧。

　　舒平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两个月周旋在楚人之中，终于感受到了叔祖父的辛苦，若将来要他执掌舒氏，此等情形就是家常便饭，他要尽快成长起来，自己一个人面对。

　　舒平低头，跟着楚后行至后殿，正要跨过殿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一个身材矮小，五官清秀的小内侍跑过来，跪地高呼：“王后，陈国国都宛丘受了洪灾，王宫尽毁，两位公子三位公主不幸殒命，就连陈王王后都不得不迁往灵山，暂避洪水，现下陈国的使者正在廷阳宫面见大王，想要求粮救灾，景大夫请王后快些过去，共同商议此事。”

　　景大夫收了陈国人的贿赂，一向都是站在陈国那一边的，这次陈国受灾，需要的粮食定然不是小数，楚国虽然富庶，又正值丰收季节，可用己国的粮丰盈敌国的粮仓，楚王就是再昏聩无能，都要慎重考虑一番，景大夫让楚后过去，明显就是打算利用楚后吹一吹耳边风。

　　且不说陈国攻打的是他的姑祖母舒望，就卫楚陈三国之间的纷争而言，卫国也绝不可能放任楚王帮助陈国度过难关，让他们缓过气来攻打自己，舒平心思电转，想必此时楚后去得越快，楚王越会迟疑，连忙转身行礼，对楚后道：“此事事关重大，太子这里有大巫秘术，没有大碍，陈国却是旦夕倾覆，王后还是先去廷阳宫吧！”

　　楚后被打扰了“正事”，显然不悦，一双妙目染上怒色，高声斥责那内侍：“一惊一乍的，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随意闯入后宫，本宫名节脸面何在？拖下去打杀了！”

　　小内侍脸色煞白，跌倒在地，也不敢辩驳，原来他今天是遭了算计，谁都知道这话不能传，可终归要有人传，司宫便把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他推了出来。

　　舒平再次拜倒，规劝楚后道：“万物有灵，蝼蚁尚且贪生惜命，何况是个人呢？王后便看在为太子和陈国祈福的份上，放过此人吧。”

　　楚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那小内侍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帮舒平推开殿门，低声道：“舒君不要靠近太子，远远看一眼就好了，万一……万一太子有事，恐怕楚巫会将罪责推到舒君身上。”

　　“多谢提醒。”

　　小内侍欲言又止，似乎还要说点什么，只是殿门打开，几个惊慌失措的宫女拥过来，一见舒平，纷纷哭泣不止。

　　“舒君，太子、太子他……”

　　舒平心中早有预料，镇定道：“太子如何了？”

　　一个绿衣宫人惊恐万状地说：“方才奴婢上前为太子添热水，看见太子的眼睛已经、已经泛白了，活……活人的眼睛怎么会发白呢？太子他一定是死了！”

　　“楚巫把奴婢们赶出来，不让奴婢们张扬此事，可太子若死了，奴婢们难逃一死，舒君，求求你救救我们！”

　　太子已死，楚巫们还在拖延时间，想必正在商量对策，楚国尚巫，楚王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但是太子身边的人都会因为照顾不力，被送去活殉太子。

　　舒平的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宫人们，不知为何想起了在刑都的见闻，姑祖母颁布的政令里就有禁止巫蛊入城这一条，而刑都的人对于巫蛊更是不屑一顾，从来不信，他们更相信姑祖母所说的“勤劳致富，讲究卫生，文明科学”。

　　“卫生”、“文明”、“科学”，都是舒平看不懂的词语，不过姑祖母说，“卫生”便是注意清洁自身，每日沐浴，多喝热水，城中污水排向下水管道，容易招致蝇虫的秽物都要妥善处理，常洒生石灰和艾叶菖蒲水，防止蝇虫传播疾疫。

　　生石灰？

　　舒平微微一愣，看向身旁彷徨哭泣的宫人们，问那个小内侍：“宫中何处有生石灰？艾叶或菖蒲亦可。”

　　几个宫人反应过来，连忙抢着说：“膳房就有石灰，至于艾叶和菖蒲——对了，映月湖边有一片。”

　　舒君就是她们最后的希望，虽然不知道舒平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但听他的话总归没错。几个宫人听了舒平的吩咐，去取生石灰，那个小内侍牢牢跟在舒平身后，寸步不离，但是神色依旧是凄凄惶惶，不知所以。

　　舒平让小内侍给他找一套无人穿过的白衣过来，楚国位处南方祝融之地，以红色为贵，又盛产茜草，所以流行绛衣博袍，后宫尤甚，要想在后宫里找一件白衣，还是极难的。

　　“白衣？”小内侍浑身哆嗦，忽然想起一个人，“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白衣！”

　　他匆匆忙忙地跑了，舒平看着烟雾缭绕的宫殿，想起那个无辜的小太子，到底是为他祈福过，虽然舒苓在一旁协助时暗改了卦象，五福六极，六极是指六种极端的不幸，太子的卦象就是其中的一极，“凶、短、折”，人生不顺，短寿早死，他的死是早已注定的。

　　人生无常，但愿他来世安宁。

　　不一会儿，宫人们带着石灰和蒲艾回来，排成一排，等着舒平安排，舒平让她们将菖蒲和艾草折成短枝，围在腰间，手持一枝，蘸取石灰洒在宫中四方角落。

　　小内侍从后殿慌慌忙忙地跑过来，怀中抱着一团白衣，双手奉给舒平，低声祈祷着：“但愿无人看出这件衣服是谁的，唉，若因此害了舒君，可如何是好？那废人申氏……”

　　着白衣诉冤情，宫中也只有他那里有白衣了，虽然国中无人不知申氏冤枉，但楚王忌惮申氏权势，欲除之后快，申氏亡族，也在意料之中。

　　舒平已经穿上白衣，神情肃穆，昂首望天，等着日晷上的时辰走到整点，才左手菖蒲，右手艾草，于庭中跳起八侑之舞，一边舞蹈一边诵读祭祀文篇，他用的不是官话，而是一种古老的语言，音韵奇特，无人听得懂，可就连不识字的宫人们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庄严和沉痛。

　　太子夭亡的消息传到廷阳宫，楚王跌坐在地，楚后惊呼一声晕倒，不一会儿醒过来，跪在地上对楚王哀求道：“大王，都是宫人照顾不周，才使我们的泉阳孩儿周岁而夭，妾定要将她们活活剐了，给太子陪葬！”

　　楚王震怒，立刻唤了郎中进殿，命人将太子宫的宫人仆役全部活殉，一个不留。

　　“可是舒君他……”司宫欲言又止。

　　楚王皱眉，卫国来的舒平，他在宫中干什么？

　　司宫不敢妄言，只好领着楚王楚后去看舒平，连同众臣和陈国的使者，也都浩浩荡荡地到了太子宫中。

　　舒平已经跳了一个时辰，面上不见疲色，旁若无人，楚王到来时都不曾停下，他一身白衣，如同昂首哀鸣的白鹤，又如身姿矫健的游龙，气质斐然，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连楚王都看得呆了。

　　“舒君这是？”

　　舒平跳完最后一步，双腿并拢，跽坐中庭，神态自若地对楚王道：“太子乃天降灵童，泽被大楚，如今苍天谕示，宣召太子回归逍遥大道，平以此舞祭献，为大王与王后寄托哀思，为楚国祈求上天庇佑，再降灵童。”

　　楚王不疑有他，激动地说：“既然如此，舒君不如再问问我那泉阳孩儿，寡人阳寿几何，楚国国运如何？”

　　舒平道：“灵童已经归位，大王英明神武，自有无疆之寿，而楚国在大王的德政之下，亦会兵强马壮，虎跃龙腾。”

　　楚王一听这话，立马就将太子夭折的事抛在脑后了，喜形于色，虽然齿揺发疏，脊背佝偻，难掩满身的虚弱病痛，却是目露精光，眼中多了几分贪婪之色。

　　这个舒平，一直以来都是舌吐莲花，婉转周旋，从来不肯说丁点好话，今日竟然转了性，若他能一直如此，留在楚国取个乐子倒也无妨。

　　舒平自然看得出楚王眼中的轻视，只是这些在所难免，他只不过想在楚国活下去，便是讨好谄媚又如何？

　　“大王，太子既然是灵童归位，天地仁慈，便不宜用生人活殉，为大王寿数和楚国国运着想，请大王废除活殉制度，以陶俑代替，方能保我大楚国运恒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