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系统（基建）》奚月宴

117、衡山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吹过永江南岸，空如明镜的农田中生出几缕细瘦的青草，本应农事繁忙的乡村却寂寥无人，仔细看去，少数还飘荡着炊烟的村屋之下，门前竹篱挂上了许多绳结，每个绳结下都系着竹牌，刻着奇怪的符号文字。

　　阿朔和蒹葭爬上山头，俯瞰着群山之间的朝歌城，王城深处一片缟素，王城之外则街巷空荡，只有巡卫的士兵和挨家挨户敲门搬尸的舒氏子弟。

　　少年的眼眶渐渐湿润，他抬头看向灰白色的天空，好让泪水停在眼中打转，不至于落下。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一场疾疫，竟带走了卫国近十万人的性命……”

　　蒹葭与感情丰沛的阿朔不同，又或许是早已哭过了，看向朝歌城的眼神只是一片坚毅：“若不是舒姬，今日的唐国也会是这副模样，一个人能有多大能力，才能将千万百姓庇护羽翼之下，毫发无伤？对于唐国来说，如今的卫国是个累赘，也只有文侯铁血手段，夺宫逼位，以君父至亲之名，将舒姬放在火炭上烤，才令舒姬进退两难，只能接下这个烂摊子！”

　　“蒹葭姐，你怎会如此想——”平日温柔可亲的唐蒹葭双目通红，满口戾气，把阿朔吓了一跳，而且舒姬一向都倡导“人道主义”，即便不是文侯以邀约之名骗她归国，换做他国百姓受难，她也不会置之不理。

　　唐蒹葭作为庶民，本是没有姓氏的，唐国建立后，她自己去户政局改了名字，与国同姓，是少年男女们中的风尚，他们热爱国家，也愿意像舒姬说的那样，投身唐国的建设事业，成为舒姬的手中剑，马前卒，为唐国富强而奋斗。唐蒹葭更是以舒姬为偶像，寻常人只叹息卫国的灾难，欣喜唐国版图的扩张，却看不见一身缟素的舒姬在卫文侯灵前静默三日，不吃不喝，这两个月来也甚少合眼，为了扶持卫国夜以继日地伏案工作，原先还有些稚气的脸庞一夜之间变得冷峻消瘦，神色也愈发深沉哀愁。

　　蒹葭本来很高兴能作为礼部实习生陪同舒姬出使卫国，还以为年前就能回去，结果滞留卫国，连过年那天也只是吃了几口舒姬派人准备的饺子，就忙着处理姬氏王族的安置事宜，没能见着舒姬一面，向她道一句“新年好”。

　　舒姬同那帮迂腐守旧的舒氏族人商量，打算移除卫国界碑，并入唐国城防系统，以便抵御外族犯境，舒氏却认为她想要完全侵吞卫国，本就不同意舒姬继位的舒氏族人沸反盈天，发动各方势力，想要逼迫舒姬退位让贤。

　　呵，他们当舒姬稀罕这小小王位么？

　　不过，以如今天下形势，卫唐若是合并，疆土面积位列诸侯国第二，唐国国力，本就令诸国忌惮，文侯此举，使得唐国疆土向西向北扩张到荒无人烟之地，从此后背无忧，离天子所在也更近了，再等两年，以舒姬之能，唐国定将问鼎中原。

　　诸侯不会不清楚这一点，舒氏族人如此剧烈反对，便可窥一斑。

　　阿朔叹了口气，指着山峦之间青墙回廊的宫殿，道：“蒹葭姐，我们到了，等会你可千万压着点火气，不要再与那些人起冲突了。”

　　卫文侯并没有对姬氏王族赶尽杀绝，没有抵抗能力的妇孺老人早就被他秘密转移到朝歌城外的喜游原，也就是阿朔和蒹葭此刻站的地方。

　　喜游原是一片顶部平坦的丘陵，比朝歌城高一些，可以俯瞰城中风景，这里还有一片陈旧的行宫建筑，姬氏王族剩下的人都被看押在这。

　　“与这些叽叽歪歪的人扯皮，还不如让我去种地。”蒹葭怨气十足，语言不通是一方面，那些所谓贵族居高临下的轻视和狂妄自大的口气更让她难受，要不是舒姬让她务必妥善安置这些王族，她才不会一次又一次地登山上门，来找不痛快呢。

　　阿朔连忙跟上唐蒹葭，安慰她：“蒹葭姐能力出众，上次处理流民趁乱奸污宫人的案子，连舒姬都亲口夸你了，安抚姬氏王族责任重大，舒姬也是相信蒹葭姐，才会将这件事交给你呀。”

　　唐蒹葭咬了咬唇，正是不能辜负舒姬的信任，她才会如此烦躁不安，对方见她年纪轻，面容黧黑，掌心生茧，衣裙皆是朴素的麻布所制，狗眼看人低，并不把她当回事，屡次三番羞辱于她，言辞肮脏，连随行的卫国官吏都劝她别来了，唐蒹葭偏不认输，她一定要完成舒姬的任务。

　　深青色的殿门缓缓打开，蒹葭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唐使君，主人今日身体欠安，恐不能见客，叫唐使君白跑一趟了，请吧。”侍奉衡山君的寺人隔着一院之地，连身子都没起，就挥手赶客了，阿朔正要上前理论，唐蒹葭却把他拦住，嘴角扬起一个轻蔑的笑，高声道：“听闻衡山君所居中殿，有九重石阶，所卧之榻，有九床软被，言行举止，更是温文尔雅，有礼有节，怎就养了一只见人就吠，好生无礼的看门狗呢？”

　　“你——”寺人拂袖大怒，“你这穷乡僻壤的野丫头，跟你的主子一样，不通周礼，不敬亲长，别以为舒氏在卫国猖狂一时，你们便能狗仗人势，欺压卫侯后人！待到天子诏下，看你还能嚣张几时？！”

　　蒹葭不假思索道：“我大唐自是千秋万世，延绵不绝，衡山君若是六国中的有识之士，又怎会看不出来，如今唐国国富民强，于内教化百姓，于外商贸各国，更能在卫国垂危之际，伸以援手，衡山君即便退隐山林，天花凶险，不会不知吧？”

　　她神气傲然，由内而外的自信镇住了寺人，令隔墙院中忙碌的侍卫婢女们都忍不住驻足倾听，连连点头。

　　唐侯救卫国于水火之间，他们即使受命于衡山君，心里对唐侯也还是存着几分感激的，更何况，夺位的是舒相，唐侯回来之前，还一无所知呢。

　　“衡山君，舒姬曾教过太平书院诸学子一个‘三顾茅庐’的故事，讲的是求人的诚意，蒹葭此前来了两次，一次在山下就被赶回去了，一次被王族的几位公子折辱，半途而返，今日绕过山下守卫，才到了你的门前，我虽是舒姬的学生，却与舒姬有些不同，舒姬出身高贵，学识渊博，容人雅量，我乡野出身，大字不识几个，今日来最后一次，衡山君愿见，我们还能聊聊，姬氏王族上百人住在这喜游原上，蔬果饮水都是山下送上来的，若有一日断了——”

　　阿朔在一旁欲言又止，额头大汗涔涔滴落，蒹葭姐一向急脾气，对自己人还好说，对着卫国先王的小叔，才学谋略天下闻名的衡山君，怎么敢用这种威胁的口气呢？

　　这位衡山君年约二五，是卫国先王的幼子，也是舒云长篡位那位先王的叔叔，衡山君从出生起就被他的母亲荣华夫人藏在不见天日的暗房之中，听说他的眼睛异于常人，能看见国运未来，先王问他卫国国运，他直言卫国国运衰微，正如西山渐落的太阳，除此之外，他看不出任何其他的东西，先王震怒，将他的双眼刺瞎，扔在喜游原的行宫自生自灭。

　　然而衡山君天生聪颖过人，听人读过一遍的书，他都能丝毫不差地默记下来，荣华夫人也不是等闲妇人，她深知衡山君的将来不在朝堂，而在山野，唯一要做的，是让他知书识礼，懂得天下大势。荣华夫人以夫人之身，日夜刺绣以供衡山君拜师学艺，终因过于操劳，芳华渐逝，失宠于先王，但衡山君的名声，却在各国之间渐渐传开。

　　有人说，他是卫国第二人，天下前十的青年才俊，卫国第一人自然是舒云长，但他已经老了，衡山君却还年轻，未来如何尚未可知。

　　阿朔来之前就听说了，这位衡山君十分高傲矜贵，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跟他说过话的人都对外宣称，衡山君脾气古怪，惜字如金，但凡见人，必设屏障，立于暗室之中，但问他天文地理，医学商贸，皆能得到指示，依言行事，无不功成。

　　衡山君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挥金如土，笔墨器具，都得用最好的，据说他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皮肤苍白如雪，连粗糙的麻布都会磨破他的皮肤，睡觉都得铺上九层丝被，否则无法入眠。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