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系统（基建）》奚月宴

116、出使

　　如今刑都人才济济，一切慢慢走上了轨道，舒望也有了闲暇时间，也是时候替原主回一次故国了。

　　这些日子以来，舒苓好像兴致一直不高，舒望以为她是想家了，问了几次，舒苓只是摇头，嘴上说着没什么，眼中却满是忧虑。

　　舒望想着，卫国几经灾难，舒苓的家人好友都处在危险之中，她担心也是正常的，便做了提前出使卫国的准备。

　　离开唐国的时候，正是冬月末，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青青细致，叫人在车轮上裹了一圈草绳防滑，马车里铺上棉花被减震，路途上倒没怎么受罪。

　　卫国离唐国很近，一年来交往频繁，沿途的驰道都在慢慢改成水泥铺的，入了卫国境内，舒苓就活跃多了，指着路旁能看见的山峦一个个同舒望讲它们的名字和故事，絮絮叨叨的，有时一句话还会强调上好几次，像是舒望感受到她的烦躁不安，连忙落了窗帘，叫她把视线收回来，却看见了舒苓通红的眼眶。

　　“你有什么事是不能同我说的？”舒望冷静地同她沟通，“是卫国出事，还是另有原因？”

　　舒苓躲不过她的目光，只能低下头，暗暗抹了眼泪，道：“只是风沙迷了眼，过了琴丘，离朝歌便只有半日路程了，姑祖母好好休息，叔祖父盼望您已久，定然已在城门外等待了。”

　　舒望断定舒苓有事瞒着她，只是她不愿说，舒望不好追问，隐约中感觉，应该是卫国出大事了。

　　舒云长给她的上一封信里还在感叹钟离朔的医术高超，说天气渐冷，卫国的天花已经基本控制住了，但国中还有大半百姓未能接种痘苗，恐怕要向她多借钟离朔一些日子。

　　从他的书信里，看不出卫国有什么动荡，而且卫人崇尚巫术，在诸国之中一直是比较神秘的存在，外部消息很少，也因为如此，舒氏的统治十分稳定。

　　舒望定下心，却在不知不觉间，也撩开了车帘，吸了一口旷野上冷冽的寒风。

　　车队进朝歌之前，一直没碰到过什么人，舒望猜想应该是天花疫病还没有完全消退，大家都不敢出门，再加上天寒地冻，也不方便出门。

　　朝歌城处在群山之间，城门就像关隘一般，瓮城外是辽阔的田野，城墙古老久远，显得有些破旧，低矮的拒马拦在门前，一群衣饰服色各异的官员等在雪地里，寒风呼啸，大家的胡子眉毛都冻上了冰凌。

　　在他们身后，有一些消息灵通的百姓也早早守在了道路两旁有利的位置，望眼欲穿地盯着朝歌城外的大路，等待着那位传说中的舒姬。

　　人越来越多，竟然将整个朝歌城的城门内外都挤得水泄不通，他们大多捧着鸡蛋、干肉、布帛，还有自己做的吃食、器具，每个人怀着一种朴素的愿望，默默用自己的方式，感谢着灾难中伸出援手、不离不弃的唐人。

　　众人见远处旌旗飘扬，队列俨然，有一种大国的浩然之气，都忍不住交头接耳：“看来这就是唐侯的使队了，果然不同凡响！”

　　“唐侯于卫国有救命之恩，两国渊源颇深，若唐侯能留在卫国……”

　　舒望看见乌泱泱的人海，顿了一下，才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暗红色的曲裾长裙拖过雪地，洇开一朵朵繁花，风雪中，她的步伐缓慢却坚定。

　　“为何我见到舒姬就想哭鼻子呢？”一个个卫国百姓泪流满面，他们曾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许久，突然受到了无限的善意关怀，这种力量，支撑着他们走出黑暗，走向光明，现在，那段艰难的岁月已经过去了。

　　历经磨难的卫国百姓失声痛哭，仿佛六神无主的孩子找到了自己的母亲。

　　“恭迎唐侯！”卫国官吏们齐声道，几乎所有前来迎接舒望的卫人都跪了下来，舒望连忙上前两步，拦下为首的那位官员，道：“天寒地冻，请各位百姓早早归家，不要在此守候了，我这次来是回家，大家如此重礼，难道是不把我当自己人吗？”

　　“舒姬恕罪，朝歌百废待兴，诸事简陋，舒相令我等在此等候，至于百姓，皆是感念唐侯恩德，仰慕舒姬美名，自发而来，请舒姬随臣入宫，大王早已等候多时了。”

　　舒望确实感受到了卫人的热情和质朴，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一般，没有半点不适应。

　　“入宫就先免了，长兄何在？我久未归家，理应先去拜见兄长，祭拜先祖的。”

　　那官员忽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舒望连忙追问道：“是长兄出了什么事吗？”

　　“请舒姬先入宫吧，丞相他……他也在宫里。”

　　舒望心底猛地一揪，似乎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赶紧跟着接待的官吏，一路长驱直入，进了卫国的王宫。

　　卫国的宫殿整体由色彩沉郁的乌木建成，相对唐国的建筑更加低矮，内饰朴素无华，只有几盏可以排烟的白鹤宫灯立在殿中的柱子旁，照亮了大殿中央，更远一些的王座之上，却是一片漆黑，看不清人的面容。

　　舒望走进这间令人压抑的宫殿，看见王座上坐着一个身躯佝偻的老者，他的身材像干尸一样枯瘦，衣服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仿佛落在衣架上了一般，老者头发花白，双肩微斜，大约是常年伏案，崎岖的身形已经完全暴露了他的不健康状态。

　　卫国国君并没有这么大年纪。

　　舒望努力让自己停下脚步，站在殿中，看向老者，声音中已带了几分哽咽：“兄长，阿舒回来了——”

　　老者抬起头，露出一个还算和蔼的笑容，他鹤皮一样的的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褐色印子，原本俊朗内秀的五官也显得扭曲可怖，坐在阴影之中的王座上，更让他这个笑容多了几分悲壮的意味。

　　“兄长你——”舒望完全愣住了，她以为舒氏忠心耿耿，即使有能力控制卫国，也不会在明面上将卫国王室取而代之。

　　“阿舒，兄长将你送往楚国借居，这些来年，你怨恨兄长吗？”舒云长知道舒望这十年来一定受了很多苦，他作为兄长，不能好好看顾幼小的妹妹，因为卦象所言，就任她在楚国孤独的长大，这是他的失职。

　　“不恨。”舒望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悄然滚落，或许这也是原主的想法吧，舒氏的占卜确实有一套，而且舒云长为了替她卜卦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原主能在楚国长大成人，所有人都不容易，没有人欠她什么。

　　舒云长咳嗽了两声，像是破风箱被人短促地压住，又长长地松开，仿佛他的胸膛之间已是一片空洞，随时会漏风。

　　“阿舒，长兄很高兴你心无怨恨，为兄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这次卫国有难，全都仰赖唐国援助，卫国才能如此快速地走出困境。然而，病魔凶狠，卫国百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即便有薯种援助，许多在天花疫病中留下病症的残缺之人，丧夫、丧妻、失去父母的百姓数不胜数，明年春天，若不能整顿卫国，安排复工复农，卫国仍然熬不过去……”

　　舒云长慢慢地说着，他说话的时候很艰难，经常喘不上气，又经常停顿下来，等待呼吸平稳一点，才慢慢接上，他说了许多卫国的现状，与舒望所见一片白雪茫茫的世界不同，舒云长派出了大量的官吏，雷厉风行地统计了整个卫国的受灾情况，看似平静的水面，其实已经暗流汹涌，卫国就像一艘破船，已经没有能力开往下一个港口了。

　　舒云长一生为国，他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利益，更没有君臣家国的偏见，他知道，卫国的百姓才是最重要的，能够保住百姓安宁的生活，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功绩。

　　他长出一口气，道：“阿舒，为兄已于三日前，将卫国姬姓王族处理干净，如今整个卫国都在舒氏名下，为兄以舒氏族长的身份问你，可愿接手舒氏，列鼎称侯，将卫地纳入唐境，将卫国百姓视作唐人？”

　　舒望心里五味陈杂，舒云长虚弱的声音让他说出的话语近乎哀求，这个一生为国为民的老人，在生命油尽灯枯之时，迸发出了最后一团灼热的火光，照亮了卫国的夜空。

　　这是他能为卫国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答应你，从今后，不分唐卫，只要我舒望活着一天，卫国的百姓绝不会再挨冻受饿，亦不会再陷入危难境地！”舒望坚定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景明五年末，卫国舒氏血洗王宫，一代贤相舒云长率军夺位，腊月初，唐侯使卫，舒云长将卫国交托唐侯，终因天花遗留的病症溘然长逝。

　　天花疫病猛于虎狼，初以人痘苗接种，控制不住分量，许多人感染之后病情急剧发展，甚至来不及救治，所以很多人不愿意接种，舒云长不畏凶险，第一个接种了痘苗，后来又为百姓演示，接种过痘苗的人不会再感染天花，他本来身体就十分孱弱，如此一折腾，更是难以为继。

　　舒云长为相近二十五载，卫国上下，莫不叹服，王位形同虚设，百姓只知有舒氏，不知有姬氏。以铁血手段篡位，将卫侯之位传给唐侯，被后世视作舒云长一生中最大的战略成功，也是唐侯经略天下的重大转折点，从此，唐国正式成为足以抗衡陈、楚等大国的强国之一，唐国的强盛，已经激起了各国的警惕，一场风暴，迅速积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