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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相认 ...

  •   殷洛,周王宫。

      桃姬坐在黄铜磨成的镜子前,看向镜中美丽却颓靡的容颜,窗外昨日还开得灿烂的桃花被夜雨打落尘泥,满地轻红,正如她的心境,深陷在污泥之中,只有无力的窒息。

      唐国立国了,赵长陵没有称王,只是做了大将军,听闻他们国内,似乎更愿意丞相舒姬称王,那是一个神奇的女人——桃姬有些嫉妒她。

      她不用出卖身体与色相,不用周旋于满是肥肉的老匹夫中,也不用被困在高墙之内,日日数着天上的飞鸟,计算报仇雪恨的日子。

      赵国灭国了,她很快意,可快意之后,只有空落落的一颗心,昌国真正的敌人,陈国,实力更雄厚了。

      周王室如此衰颓,根本无法号令天下,去年陈国甚至没有朝贡,以受灾为名,拒绝朝奉周王室,天子震怒,派去了使者,但使者连陈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轰出了王宫。

      天子的使者路过了新兴的唐国,受到了唐人的照顾,那位舒姬还派了护卫护送使者,她奉上了两车珍奇的瓷器,两车举世罕有的美酒,使者一个劲地替她说好话,天子见酒心喜,一时高兴,便下了诏书,允许唐国建立诸侯国,封赵长陵为侯,从今后,唐国可以名正言顺地前来殷洛朝贡了。

      尽管天子衰微,但周王室的认可,对诸侯国来说,仍是最重要的一点。

      桃姬手上,正握着这份诏书。

      “夫人,有南方使者求见,带来了一封书信。”

      “传。”

      “春三月,弱水行歌,谓我心忧,乃兄之责,《礼问》三章,阿姊教之。”

      桃姬神情恍惚,脚下一个趔趄,像只受伤的困兽在大殿中徘徊游走,笑声桀桀,似痴似狂,吓坏了所有服侍的宫人。

      她眼前忽然一片模糊,思绪飘回到少年时候,穿着曲裾深衣的少女在弱水池畔高歌,一位玄衣少年打马拂花而来,笑着对她说:“阿姊的歌声响遏行云,令人流连,只是不知为何歌声里含着愁绪,不见欢乐呢?”

      “你自忧心,并非我歌声含忧。”

      少年仰面大笑:“阿姊说得是,今日大兄又来考校我的学问,都怪左颉昨日拉我去猎獐子,来不及背诵,叫大兄抓了个正着,唉!”

      “你哪里是来不及背诵,日前给你讲学,听了一半就瞌睡连连,梦会周公去了,你是压根就没学。”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轻灵的声音渐渐没入桃花林,如同远去的梦境。

      “来者是谁?!”桃姬赤足披发,跑出了大殿,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快把他给我叫来!”

      “夫人、夫人……”宫人们都不敢靠近,只得在一旁着急地呼唤着,试图唤回桃姬的理智,“那人就在宫门外,只是……”

      只是宫里的夫人怎能私自会见外客,若让天子知道了,恐怕要问罪。

      桃姬得到了弟弟的消息,已经不能自制,根本管不了这许多规矩,厉声道:“我要出宫!快去备一套宫女的衣裳,谁也不许说出去,否则本夫人将你们剥皮凌迟,五马分尸!”

      出宫时已经夜深,宫禁渐松,桃姬混在出宫取温泉水的宫人中,顺利走出了天子王宫。

      她蓦然回首,看见青灰色的宫门,两盏昏黄的风灯挂在门边,灯火摇曳,就像两簇幽幽的鬼火,照得那宫门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将无数女子的青春,埋葬在了里头。

      桃姬转身,利落上车,头也不回地奔向宫外。

      殷洛一间隐蔽的宅邸中,灯火如豆,窗扉之上映着一道清瘦的影子,垂首深思,正握着一卷书。

      书翻开了第一页,便再也没有动过,他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打落在芭蕉叶上,又听见隔壁鸡鸣与犬吠,妇人责骂孩童的声音。

      桃姬如同一阵旋风,吹过长长的回廊,裙边湿透了,她却浑然不觉,眼睛直直地盯着前路,满是期盼与忐忑。

      阿弟死在战场上,虽然没有找到尸体,可那一战如此惨烈,几乎无人生还,她也不曾寻到旧日将士盘问,所有人都说长陵为国战死了,她也从未怀疑过。

      想到这里,桃姬突然浑身冰寒,脚步猝然停下,不敢再前进一步。万一长陵真的死了,那人不过是一个知道内情的故人,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次痛彻心扉的妄想罢了。

      她害怕了。

      眼前便是送信之人的所在,桃姬伫立在雨幕中,看了一会儿,窗上的剪影正低头看书,而她的阿弟,最讨厌读书。

      不是阿弟。

      桃姬的心忽然落下,既然不是阿弟,那便没什么好怕的了,来人不论是要钱财,还是要权势,她都可以给。

      长陵听见动静,抬起了头,他心中亦是惶恐不安,阿姊历尽艰辛才当上天子的夫人,而那周天子,显然不是良配,阿姊受的苦,都是为了替他们复仇,叫他有何面目去见阿姊?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桃姬款款步入,自信高亢的声音落在长陵耳畔:“何人持我阿弟消息,引本夫人前来,还不上前拜见?”

      长陵听见熟悉的口气,眼眶酸涩,起身向桃姬行了一个昌国礼节,道:“阿姊别来无恙,长陵回来了。”

      一声“阿姊”如同惊雷般,将桃姬劈了个透心凉,她如今面目全非,还有什么颜面再见阿弟,昌国的大仇不知何日能报,姐弟二人此时即便相认,又有何意义呢?

      “你、你……为何喊我‘阿姊’?莫非我阿弟的魂灵在地下不得安息,才叫你来诉说冤屈——”桃姬颤抖着声音问。

      长陵道:“阿姊勿怕,长陵不是鬼魂,四年前大战陈国,阿弟确实战死沙场,死无全尸,幸得上天怜悯,另有际遇,方才借尸还魂,得与阿姊重逢。阿姊,你还记得,我幼时肩头有块赤青色的胎记,后来长大便没有了,这件事只有我们兄弟姊妹知晓,阿姊,长陵是真的回来了——”

      桃姬闻听此言,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动情地唤了一声“阿弟”,便奔上前去,与长陵四手相扶,泣涕涟涟,一切思念亲情都在不言之中了。

      “阿姊,你受苦了,”长陵扶着桃姬坐下,“我死而复生不过一年,还以为阿姊与阿娘都以身殉国,不在世上了,近日闻听温县那座金矿有动静,才知道阿姊还在世上。阿姊,我如今的身份是旧赵国公子,赵长陵,想必你有所耳闻,如今唐国稍定,我也能抽身来接你了。”

      “你便是赵长陵?”桃姬惊讶地看着他,转念一想,那赵长陵原先只是个傻子,忽而变得力大无穷,睿智聪颖,定是有一番奇遇的,没想到就是换了她阿弟的灵魂。

      可笑她还把赵长陵和舒望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屡次阻挠使坏,幸好没伤着长陵,不然就是人间惨祸了。

      只是要离开天子王宫,跟着长陵去唐国,定会给他惹来麻烦,桃姬有她自己的骄傲,不愿依附男子,即便这男子是她自己的亲弟弟,她也要靠着自己的力量,为家人百姓复仇。

      她摇了摇头,道:“长陵,周王室虽然衰微,可依旧是四海共主,陈国强盛,仅靠你的唐国,是无力抗衡的。我们昌国被灭,周天子作壁上观,甚至纵容袁承武侵占北林九城,此等深仇大恨,我怎能不报?”

      长陵不愿阿姊再委屈求全,铁了心要把她带走,道:“阿姊既然知道陈国强盛,怎忍心阿弟一个人与之抗衡?唐国虽小,可富庶安定,不输殷洛,假以时日,必能将陈国收归版图,阿姊去了刑都,亦能有所为,如今唐国丞相便是女子,阿姊去了,也能替唐国女子做个表率,难道不比囿于深宫,周旋小人之间更好吗?”

      桃姬站起身,在屋中徘徊了片刻,濡湿的裙角在地面上留下水迹,她目光坚定,并没有为长陵的话而动摇,此时只是在想,如何劝服阿弟。

      “能为昌国尽绵薄之力,我无怨无悔,阿弟不必再劝,凡成大事者,无不历尽人所不能之事,那舒姬能将唐国内政打理得井井有条,我难道就不如她么?从今后,我便在天子身侧,为唐国,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昔日柔软似春水的少女,也在暴风雨过后,变得坚如磐石,无所畏惧。

      长陵沉默着不说话,他早就猜到了阿姊的选择,对阿姊来说,唐国是伤心地,是她无法触碰的伤疤,能为昌国尽力,她大约才是开心的吧。

      “阿弟,快来同阿姊说说,你这一年来,都有些什么奇遇?那位舒姬,果真如传言所说,是你的心上人么?”既然解了心结,两人便不再纠结这件事,桃姬在弟弟面前,也不用扮演那个人人嫌恶的天子宠妃,心情放松下来,便显露了少女时的本性。

      长陵一下红了耳廓,支支吾吾地道:“既是传言,有什么可信的?阿舒与我,只是亲密无间的友人,我与她并肩作战,怎会想着这些龌龊的事情?”

      桃姬洞若观火,她这个弟弟从小飞扬自信,哪有过害羞的时候?只有问到了心中所想,他才会慌张无措,看来阿弟追妻之路,迢迢万里啊。

      “果真不是?那你怎么不自己称王,反而叫她主持内政大事,分薄了你的威望?”长陵所想,她一清二楚,只是阿弟如今不知为何失了自信,对那位舒姬患得患失,连昔日的杀伐果断都丢了,这样纠缠下去,对他们都不是好事,唐国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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