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彻寰宇》何葭烟

29、异变陡生（三）

　　回到秦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了，慕白楚有些疲累，感觉今天一天过得既充实又无奈。这是继三年前那件事后又一件让他无法忘怀的事情，这一天，他确定失去了母亲，也因为慕桓宇而大受打击。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结果却在这种时候被全盘推翻。
　　他独自在车里坐了十多分钟，双手依旧放在方向盘上，夜的凉意透过肌肤抵达心底。他抬头看了眼天上闪烁的群星，有些不明白它们凭什么无悲无喜，而仰望它们的自己，却历经悲喜。亘古不变的光芒，和稍纵即逝的生命，竟然是前者更加洒脱恣意。他自以为算是一个豁达的人，但人不可能总是豁达，他总会遇上让他走起来格外艰难的一段路，那时候他就会陷入无法自我开解的死局。
　　他低下头来，看了看放在副驾驶座上的盒子，忍不住打开翻看起来。但是四下里一片漆黑，他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想起那根被自己弄丢的项链，他就觉得惭愧。那虽然不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可也是她来过的痕迹。
　　“母亲，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是继续相信，还是一刀两断？”他怕，自己早前的犹犹豫豫给慕桓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方也会误以为自己并不是真心喜欢他。与其等到慕桓宇说分手，这次还不如自己主动一点，免得将来因为顾芮仪，两人之间生出更多矛盾，最后还要以并不美好的形式分道扬镳。
　　他深深地舒出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的黑幕。他想要找出一点儿光亮来，仿佛那就会是渺茫的希望，让他有勇气继续和慕桓宇走下去。可是，没有，黑夜里没有闪过一丁点儿的光亮。
　　他终于是下了车，抱着木盒子走向了秦家。那条路并不长，往前迈步就行了，可他又想起了下午到来时看见的客厅的场景，眸子愈发黯淡无光。走上台阶，只需要走几步，就到了门前。这间院落对自己不设防，他走得畅通无阻。
　　再次来到客厅，那里阒静无人，就连灯光也是小小的一点，独独照着那并不算阔大的灵堂。他记得下午来时并没有看见，也不知是忽视了，还是这本就是后来才设的。他抱着盒子走过去，看到那中间空空的，连张照片也没有，便低头看向又已关上的木盒子，眼睛一眨，一滴泪落了下来，从木盒子的斑驳纹路上划过，像是一条溪流冲进了莽原。
　　秦董大概是听到了动静，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说：“你回来了，早点休息去吧。我让人给你收拾了一间屋子，就在我房间的东边，里面东西都齐备，去吧。”
　　慕白楚转过身来，将手里的木盒子转交给秦董，说：“爸，这里面的就是母亲留下的东西，你看看吧。”说完，他上了楼，打算好好洗个澡。
　　秦董接过木盒子，触手碰到了一点水渍，不由得摇摇头，叹了口气，对着灵堂说：“你竟然连张照片也没留下，孩子该怎么想念你啊。阿凤，我又该怎么想念你。”
　　他没有立刻抱着盒子上楼，而是将盒子放在了原本应该放照片的地方，上了三炷香。他对着这看着算是完整的灵堂跪下磕头，默默念叨着：阿凤，魂兮归来。
　　做完这一些后，他才捧着盒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入目就是那张孔凤吟抱着孩子的照片。他激动万分，颤抖着手拿起来，另一只手欲伸不伸、欲碰不碰地往前，像是生怕惊碎了时光，让这张珍贵的剪影也变成了虚幻。二十多年了，他又再次看到她了。他垂下脑袋，泪水在眼眶里蓄满，不住地从脸上滑落，滴在了地面上，像一颗颗黑色的星子。
　　慕白楚洗完澡出来，一身疲惫尽扫，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到秦董大概也会失眠，就直接去了秦董的房间。果然，里面的灯光虽然很微弱，却显示着主人的未眠。慕白楚走过去，看见秦董正靠在桌边翻看木盒子里的日记，他在一边的位置上站好，问道：“爸，怎么还没睡？”
　　秦董笑了，指着日记上的字眼说：“你看，你母亲说，你小时候可乖了，晚上都是安安分分睡觉，没事就不会哭。”
　　慕白楚也凑过去，看见那一长段文字都在写他，写他那时候可会体恤人，明明是个小小的连话都还说不清楚的人，却总是照顾到旁人的感受。他不由得笑了，却也没法回忆起那时候的日子了。
　　突然，秦董脸上的笑消失了，因为他看到日记上写着“爱德华”三个字。他仔细看了看，将那段文字指给慕白楚，说：“原来，你母亲救过爱德华，就是不知道这是否是同一个人。”
　　慕白楚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可以串起来了，但还是没法彻底下结论，他突然问道：“爸，我母亲有哥哥或者弟弟之类的亲戚吗？”
　　秦董摇摇头，说：“你母亲没有兄弟，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慕白楚只好将白母告诉他的事情说出来：“我妈说，我还有个舅舅。”
　　秦董憔悴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说：“你母亲可能是认了谁做兄弟吧，她跟我在一起那会，连家里人都没有了，哪还会有人是你的舅舅。”
　　脑子里灵光一闪，慕白楚立即回到了房间，拿出手机打算给慕桓宇打个电话，但想起辈分问题，不由得浑身一僵。这都是些什么事情啊？母亲，你当初要是知道我会和他在一起，你还会救他吗？想法里，已经透露出他对母亲救过慕桓宇的确认。现在，他只需要打出这个电话，把慕桓宇叫来，就可以知晓这件事的是与否了。
　　可是，想到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打个电话过去肯定会扰了他的清梦，就选择了发条短信过去，提醒他明天过来秦家一趟。
　　次日，慕白楚在秦家等了整整一个上午，也没有等来慕桓宇。倒是下午看新闻时发现，顾氏旧案重理的消息，应该是慕桓宇和陆辰联手，开始动作起来了。他不禁担忧起来，不知道顾靖之是否会怀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的心理，把慕桓宇和陆辰拉下水。
　　他没有收到慕桓宇的回复，本就心情急躁，担心出了什么事，现在又看到这样的新闻，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他掏出手机，还是决定给慕桓宇打个电话，那边却显示已关机。
　　他脑中警铃大作，这很不对。他转而打给慕风，那边倒是很快就接通了，只听慕风说：“白楚，怎么了？”
　　慕白楚立即回道：“你们家少主呢？他在哪儿？”
　　慕风好久也没说话，但是慕白楚又追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他只好老实说：“少主受伤了，昨天晚上被人偷袭了，伤得不重，就是脸上难看了一点。”
　　慕白楚怒了，问道：“这就是他不回我信息的原因？告诉我，你们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们。”
　　慕风说：“我们现在在老宅，少主的手机被砸了，粉碎了的那种。”
　　慕白楚忍无可忍，慕桓宇居然也有被人揍的时候，这可真是个事儿，这可真是够碰巧。他跟秦董说了声，就去了慕家老宅。
　　慕昇正和一个中年男人下棋，看起来还很开心，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儿子被人揍了而感伤，似乎还真是没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但是，他就那么好奇地一看，那个中年男人有点眼熟。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对方突然热泪盈眶地看着他，过来把他抱住了。他看向老爷子，老爷子反而还对他和蔼地一笑，好似这一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他没有忘记，这个人就是当初那四个人中的一个，也就是慕桓宇的救命恩人。
　　中年男人说：“阿楚，我们总算是找到你了，老大没了，老幺没了，老五也没了。当年的七个人，就剩我们四个了。”
　　慕白楚心头一震，这不就是在告诉他，果真是他母亲救过慕桓宇吗？眼前这位中年男人，就是当初跟在母亲身边的小弟，想必也是见过自己小时候的样子的。
　　中年男人缓了过来，放开慕白楚，说：“当初你被老大送走，我们都不知道，她连声再见都没跟我们说。多年后我们辗转去了国外，见到了潘柯龙，才知道老大没了。可是那家伙死活不告诉我们你在哪儿，只说你绝对过得很好。我们跟他磨了好久，他才肯说老大把你托付给了谁。上次我们就是去找你的，哪知道发生了误会。”
　　慕白楚觉得不对，就说：“那你们也听他提到了慕家啊，为什么当时不肯承认身份呢？”要是他们那时就愿意承认身份，说不定就不会有顾芮仪什么事了。
　　中年男子有点歉意地看了慕昇一眼，才说：“当年我们不是被人追杀吗？我一度怀疑是慕家恩将仇报，毕竟没有谁的势力会对我们下手。再加上那时候也没认出你，所以就往别处引了。”
　　慕白楚明了地点头，又发一问：“那你怎么在这里？是确认慕家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了？”
　　中年男子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又看了眼慕昇，才对慕白楚说：“我们昨天遇到了独自一人的慕桓宇，想起这家伙把我们抓起来过，就合力把他揍了一顿。他本来是要还手的，看见是我们就没还手，等我们打够了，他才解释原因。那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就是当年我们认过的小弟。老大在的时候，常说你多了个有能耐的干舅舅，她很放心。”
　　慕昇笑了起来，招呼中年男子继续陪他下棋，对慕白楚说：“白楚，你去看看那小子吧，他现在有点不敢见人。”
　　慕白楚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必他那四位老朋友压根没有想过轻点揍，真的很好奇被揍了的慕桓宇是什么样子的。
　　才走到慕桓宇的房间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个声音说：“你别说，这样还挺帅的，等会阿楚来了，肯定会夸你的。”叫他阿楚的，肯定是老朋友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要不就叫叔叔好了。
　　他走进去，看见了围坐在慕桓宇身边的四个人，一人是温林，另外三人都是当初见过的。他走过去，跟他们打了招呼，说：“温林，几位叔叔，还有……舅舅，你们好啊！”那声“舅舅”喊得极慢，还是对着慕桓宇说的。
　　慕桓宇的确被揍得不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肿一块，视觉效果如同猪头。慕白楚看了没多久，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指着他的脸说：“几位叔叔真是太有审美了，他这样真好玩。”说完立即掏出手机，打算给他拍张照。
　　慕桓宇从床上下来，一瘸一拐地来抢他手机，却被慕白楚躲开了。他气急败坏地满屋子追赶，说道：“白楚，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拍照，我好了以后一定好好收拾你。”
　　慕白楚现在可不怕他的狠话，他摇晃着脑袋，浑不在意，笑着说：“哎呀，舅舅，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说的什么话呀！”
　　慕桓宇拿他没法，这屋子里的人可能没一个人愿意帮自己。他只好回到床上，眼神却还是狠狠地瞪着慕白楚。
　　慕白楚玩够了，走到他床边坐下，问道：“你的腿怎么了？不是说伤得不重吗？”
　　温林带着其他人往外走，听到这话回头对慕白楚说：“一脚踹的，没伤筋动骨，不用太担心。”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慕桓宇也没了别扭的神态，他抱住慕白楚，说：“对不起，我错认了人，让你受了委屈。”
　　慕白楚轻笑一声，心情大好，瞥见窗外的落日，又是新的一天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