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彻寰宇》何葭烟

28、异变陡生（二）

　　慕白楚来到秦家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五点，落日的余晖打进他的视线，他毫不在意地往前走去。
　　才走到大门处，就听到里面在唉声叹气，间或夹杂着几声抽泣。突然有人不顾形象地哭嚎起来，慕白楚赶紧往里走，他以为是秦董出事了。
　　触目都是一片白，显得刺眼极了，慕白楚的心跳不断加快，手也不由得攥紧了。有人看见他走了进去，结果却立刻低下头去，哭喊起来：“大嫂……我想你了……”
　　慕白楚看着在沙发上围坐成一圈的黑衣男人们，有些不解他们的言行。但是，那缀在胸前口袋处的百花却在告诉他，有什么人离世了。想起之前张嫂说的慕桓宇慌慌张张的样子，还有他坚持要陪自己来的言辞，慕白楚觉得这里必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往前走到沙发边，问道：“各位叔叔伯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慕桓宇已经追上来了，恰好听到了他的发问，就过来拉着他往楼上走，说：“跟我来，去见秦董。”
　　慕白楚心中仍旧气愤不已，一把甩开他的手，说：“别动不动就拉着我！”
　　慕桓宇心里失落，可是丝毫不敢发作，这都是他自找的。他到底是担心慕白楚知道真相后会受不住，便又紧跟着他往上走去。
　　走进秦董的卧室，慕白楚看见了明显衰老的秦董，他正抽着烟，站在靠近阳台的窗边，不知是在看着远方还是手里微微一亮的烟火，神色茫然又忧伤。鬓间多出的白发被风微微吹动，轻柔的深蓝色窗帘左右飘荡，一切似乎静止了。
　　慕白楚印象中的秦董向来都是温和慈祥的，还带了点云淡风轻的意味。可是，眼前的秦董却像是要随风而去了，世间万物都与他没有关系。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问道：“爸，你怎么了？”
　　秦董似乎是这时候才发现有人进来了，微微回过神来，看向进来的两人，指着外边的阳台说：“你们先坐着，等会我们好好聊聊。”
　　慕白楚和慕桓宇一起在阳台外的桌边坐下，秦董进了卫生间，似乎是要处理烟头。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也坐到了阳台上，对慕白楚说：“你母亲的事，桓宇还没告诉你吧？”
　　慕白楚顿时一惊，想起刚才在楼下看到的白花和那声“大嫂”，他明白了什么，的确在情理之中，却并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他猛地捂住了脸，垂下了头，好久以后，他才放下手，颤抖着声音问道：“是真的吗？确定了吗？”
　　秦董叹了口气，说：“是的，是你潘叔为你母亲办的后事。我本来打算这次回来要把你母亲带回来的，但是时间紧迫，而我也想问问你的意思，就没有这么做。”
　　慕白楚努力在回忆里找寻那点关于孔凤吟的影子，可是除了那依偎在她怀里的一幕，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连这一幕，他也看不清她的面孔。他与她之间并没有长时间的相处，但是血脉的联系，再加上幼年所感受到的温暖和柔软，都在告诉他，他们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那时候，她是母亲，他是孩子。
　　慕白楚终究没忍住眼中的泪水，他还记得白母对自己说过的话，其实，那样牵挂自己的她，要是的确还在人世，哪会不来找他呢？他早该认识到这个事实的。
　　慕桓宇此时完全不敢去打扰慕白楚，他也失去过母亲，他知道那种痛。虽然他无缘与慕白楚的母亲会面，但他相信，她一定是一个温柔多情的女人，就像所有人所想象的母亲一样，就像他的母亲那样。
　　秦董突然说：“你母亲是个难得的君子般的女人，若是生活在古代，必然是史书上留名的巾帼英雄。她一定不后悔她的所作所为，因为她这辈子就爱行侠仗义这件事。你必然是她唯一的遗憾，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出你母亲希望你活出的样子来，那就是坚韧、正义和不悔。”有些字句，是他从孔凤吟留给他的书信里摘出来，说给慕白楚听的。即使她在这尘世间只走过了二十二载，可她的处世之道并不稚嫩。
　　慕桓宇突然觉得，秦董所说的这样的一个人，与他回忆里的某个人发生了重叠，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有什么事情弄错了。他看向慕白楚，想从那张脸上找出点旧人的影子来，似乎哪里都有，又似乎哪里都没有。
　　秦董接着说：“你母亲告诉我，他给你取的名字是秦楚，说是和我的名字一样，充满了矛盾。我倒觉得，无论是秦，还是楚，都是霸主，都是激昂向上的字眼。或许，这才是她给你取这个名字的真正目的。她呀，是个聪明的女人。”
　　慕白楚眨眨眼，泪水依旧从眼角滑落，他哽咽着说：“爸，我想回白家一趟，那里有些东西，我想拿过来给你看。”
　　慕桓宇紧跟在他后面，等到出了门，慕白楚才说：“你回去吧，我想在这边陪我爸一段时间。等到风波止了，我再回去。”至于这个风波，他们彼此都很清楚是什么。
　　慕桓宇没再坚持，他知道，慕白楚需要静一静，一个人待会。他在原地走了几步，脑子里乱乱的，似乎有什么事情没被他理清楚。的确，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顾芮仪竟会是他和慕白楚之间遇到的最大的障碍。他不想受制于她，可现实却是他不得不。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爱德华，问道：“爱德华，你到底是依据什么判断出顾芮仪就是那个人的孩子的？”
　　爱德华那边有细微的哭声传到了慕桓宇耳边，他似乎知道，却并不在意，解释道：“当初我为了跟白楚玩一场游戏，所以故意派人去接触顾芮仪。哪知道，有一天我竟然和她碰巧遇上。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她的那条项链，那就是那个人曾经戴过的。”
　　慕桓宇觉得事情应该要更加缜密一点，不可能仅仅依靠那条项链就判断出这样的结果。而且，那天顾芮仪因为陆辰来找他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什么项链。他觉得爱德华做事有点太过随意且不负责，就问道：“如果她不是呢？那串项链有可能是被那个人卖掉了，你应该去查一查她的身世才对。”
　　爱德华浑不在意，慵懒地说：“是自然更好，不是的话，就当是陪着白楚又玩了一场游戏，我觉得挺有趣的。”
　　慕桓宇听了这话，顿时气得不行，这说明爱德华不仅是在玩弄慕白楚，还把他也算计进去了，甚至连那个人，他也不甚在意。他承认，自己也算是个热爱玩闹的人，但是在大事上他从来都是靠谱的，这次关于顾芮仪的，确实是个意外。可他没想到，爱德华比他还要不看重规矩，那把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样子，实在让他恼怒得很。
　　慕桓宇平复了心情，却听见手机里传来压抑的痛呼，他立即大声喊道：“爱德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顾芮仪不是，那那个人真正的孩子，就可能在什么地方受苦，你于心何安！”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他回到自己的车上，本打算驱车去公司，但是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多了，赶到的时候都过了下班的点，他也就不勉强自己了。在发动车子前，他打了个电话给自家老头子，说：“老头子，你帮我查查顾芮仪，看看她到底是谁的孩子。”
　　他现在不能去查，他得腾出手来处理顾氏的事情。顾靖之虽然是顾家老二，但私底下发展了不少势力，他现在正在想法设法让顾绥之身败名裂，手段之阴狠也是少见。他怕顾靖之计划失败后迁怒慕白楚，所以要保证这件事成功结束。
　　慕白楚回到白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二老早已沐浴完毕，一个在沙发上看报纸，一个在小凳上做小衣服。慕白楚已经是第二次见到这温馨的客厅，却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又看见父亲在做小衣服，就暂时放下心里的事情，凑过去好奇地问道：“爸，你这是在做什么？”江父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妈捡回了一只小猫，我看它可爱，想给它做件马甲。”
　　慕白楚笑了，问道：“妈，猫在哪儿？”
　　白母放下手里的报纸，站起来，说：“在你之前的房子里待着，我带你去看看。”
　　慕白楚走进自己的卧室，就见床前放着一个小猫窝，那黄白的一团正睡得安稳，粉嫩的小爪子像一朵朵梅花。慕白楚感觉心里的烦恼在看到它时都消散了，忍不住蹲下身去拿手摸了摸它的爪子。小猫睡得挺熟，没有被他的动作吵醒。
　　白母看着这一幕，也笑了，但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找他，就说：“旻旻，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慕白楚正好也有事要找她，就跟着走了进去，白母先开了口，说：“说吧，今晚怎么回事？我看你眼圈有点肿，哭过了？这次他没跟你一起来，你们吵架了吗？”这个他，不用多说，自然是慕桓宇。
　　慕白楚摇摇头，又点点头，有好多话想说，最后却只说道：“妈，我找到了她了，但是她……她不在人世了。”
　　白母微微吸了口气，继而又恢复了平静，有些涩涩地说：“你母亲，是个大好人，她不该呀。既然找到了，你就把她的东西拿回去，好好照管着。她葬在哪里？我和你爸想去看看。”
　　慕白楚说：“我也找到了我父亲，是他找到母亲的。他说母亲现在在国外，过些日子我和他一起去带她回来。”
　　白母点点头，可是泪水却趁机成线般落下，她说：“我没见过你母亲在你这个年纪时的模样，可你和她有几分神似。她曾说想做我的学生，却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学问，怕我瞧她不上。可她不知道，我才该叫她一声老师，她从未忘记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也能做到全身而退。可惜那次，她是真的惹到了人，而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远走，不知道该从何处帮她。从她身上，我明白了人没有贵贱之分，人性才有高下之别，所以我在她面前，总有些自愧不如。这些，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客厅里，白父停下了手头的活，默默擦了擦眼泪。他似乎还能看见那个一脸张扬的小女孩，笑着走进自家，却又有些拘谨地担心有哪儿不合礼数。其实，在他们眼里，她就是个小妹妹，甚至是个小侄女一样的孩子，哪会在意那些呢？
　　慕白楚拿了亲生母亲的遗物，又连夜赶回了秦家。只是，在他走下楼时，暗处晃过了几个黑影，对此他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