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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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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节
本朝三师三公,唯余两人在世。太傅在朝,太师在野。
当年太师严怀卿深受庄馨皇后信任,贵为三师三公之首,统领文武两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炙手可热了十年之久。皇后仙逝之后,严怀卿告老还乡,至今虽已有十一年,却威望仍存,百官之中,还有不少是他的学生。
四王爷乍听到严太师,心里很是吃了一惊。情势紧急无暇多问,他匆匆看了夏清源一眼,纵身赶了过去。
几个人在楼梯口打成一团,夏清源望着他们,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赵凤玉这几位王爷,都是从小跟着苏紫习武,后来苏紫征战沙场,没有功夫再担任帝师,十七和太子留在大内,赵凤玉独自出宫转投大司马为师。赵凤玉练武对自己极狠,二十来年下来,放眼天下也算得上一流高手,如今面对几个地痞,居然一时之间战之不下。
醉红楼的客人非富即贵,都是极惜命的。一见打起来了,都往外面涌。夏清源顺着人流一望,不经意间,看见对面小茶棚里,坐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坐在里面喝茶,上半身本来全被屋檐挡住,此时大概听见了争斗,都起身来走出茶棚张望。
一个青年,一个中年。
两个人,刚好夏清源都认识。
青年,是刑部侍郎卫小可,中年,却是当朝的太傅。
夏清源胸中一颤,仿佛抓住了一丝线索,心头急速地把这两日的事理了一遍。
昨日文和王府被人闯入,抓了阿墨进行拷问,仿佛文和王府正遭人觊觎。但阿墨这个少年,进王府不过数月,他能知道什么?若要问王府地形,他不熟悉;若要问文和王习惯,他不知晓,若要涉及权争之事,四王爷更不会告知他。
更何况这个少年还有武功,性子又极是倔强,抓他拷问实在是下下之举。
文和王府多得是比他重要的人物,却偏偏带走了他,原因只能在于他辽国人的身份和他与陈凌的交情。
陈凌当初被刑部斩首,是四王爷打通关节,偷换囚犯。当时监斩的,就是侍郎卫小可。陈凌若是没有死,就算四王爷拦着不让,也定然会想方设法通知阿墨让他宽心。
夏清源呼吸渐渐急促,若是对方猜测陈凌未死,昨日先捉了阿墨确认真伪,今日放火调走了官常,请来了曾见过案犯的刑部侍郎辨别相貌,再叫德高望重的两朝老臣太傅大人从旁作证……
搭好了戏台,招来了观众,剩下的就是……
夏清源嘴唇都颤抖起来,猛地向楼梯口奔去。
楼下小二已招来几个护院,往这边赶来。
夏清源一抬眼,闹事的那三个大汉已被赵凤玉放倒两个,他双手拧着剩下那个人的胳膊,正打算交给赶来的护院,跑在最前面的护院伸出手去接。
夏清源脸色煞白,嘶声叫道:“松开他!”
赵凤玉想也不想,当即松开了手,被拧着的那人喉间“咯咯”一笑,反手抓住了他双腕,赵凤玉手腕一痛,已被抓住十条血痕。那人又往他胸前一靠,两人牢牢贴在一起。
他面前的护院两手已伸到近前,右手忽的一翻,现出一把弯刀,划向他的脖子,赵凤玉倒退了一步,一低头,却见背后昏倒在地的两人冷不丁睁开双眼,祭起双钩向他两脚勾来。
险象环生之时,一柄冷剑无声无息地靠近。
夏清源知道,那剑后,有个最是和煦温暖,如烈烈秋阳般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夏清源心念一转,厉声叫道:“不要出来!”
冷剑一滞,剑气瞬间消散。
那边护院的弯刀已扑到眼前,赵凤玉双手被死死抓住,只能足尖一点,升上三尺。他面前还贴着个人,片刻便往下坠去。就在这片刻工夫,他一屈膝踢断那人椎骨。那人吃痛,腕上压力稍松,赵凤玉内力一吐,震开他双手。
脚底下四把铁钩如黑白无常勾魂一般随行而至,他强提真气错开半寸,撕开胸前那人向护院推去,自己两手捞住铁钩,往下一推,倒插进地上那两人胸口。
赵凤玉素日里一向温文和睦,此番出手狠辣,顷刻间连杀三人。
那护院退了半步,忽然一个虚招晃过赵凤玉,纵身向夏清源扑来。
他速度极快,一股冷冽之气扑面而至。夏清源武功尽废,徒然瞪大了眼,看着那人面目在眼前迅速放大。脖颈一凉,旋即传来微微刺痛,他连惊呼都尚未发出。
他一时间仿佛记起许多事,纷繁的记忆铺天盖地,如昨夜的大雪一样迷蒙了视线。唯一清晰的,是那个白衣的少年牵着他的手,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看一眼那少年如今的脸,有没有悲恸,有没有惊惶。
腰间一紧,他倏然回神,眼前那护院的面目又迅速远去,背上贴着某人的胸口,他听到心跳如鼓声隆隆。
夏清源闭了闭眼,叹息出声:“陈凌……”
陈凌左手环着他腰,退到窗口边上。他的剑落在两人方才站立之地,右手手掌鲜血淋漓,伤口之深,可见白骨。
夏清源侧头一望,刑部侍郎和太傅正逆着人流冲进楼来。他急速地环视场内,那护卫一击不中即刻退走,已不见了踪影;四王爷手腕还在流血,并未见大伤;严太师的独女缩在角落,看来也无大碍。
四王爷也正望着他,两人视线一对,夏清源心中一跳,低下头道:“陈凌,你不该现身出来,我们快走。”
身后那人应了一声,仍旧用左手环住他,翻出窗口。
两人急行了半刻,身后隐隐传来呼喝和兵甲之声。夏清源回头望了一眼,却是曹司马手下的禁军。
他咬一咬牙道:“出城。”
陈凌一声不吭,折了脚步。
陈凌的右手一直在滴血,身后血迹蜿蜒一片。奔走间无法止血,夏清源握住他的右手,撩起衣摆接住血迹。转眼间衣摆也染得鲜红。夏清源皱了一皱眉,低下头去,张口含住他的手掌边缘,伸出舌尖去舔他的伤口。
陈凌身子猛的一颤,左手一松,险些将夏清源丢下去。他随即回神,急急地把人捞回来,紧紧搂在怀里。
醉红楼里乱作一团。
赵凤玉望着夏清源和陈凌离开的窗口,心头一片纷乱。
那仿佛看透世情般始终淡漠冷静的青年焦急地向他跑来,让他放手。
“清源……”
赵凤玉喃喃念出声来,胸中却猛然一痛。
是了,不能再叫他“清源”。自从七年前红叶烧红了碧空,那青年在他面前屈了膝盖,他便再也没有资格唤他一声“清源”。
他抬起眸,禁军已经赶了来,刑部侍郎和太傅也前来拜见他。他眼光忽地触到角落里缩着的素衣女子,赵凤玉心头一动,仿佛那女子是个极重要的人,恍惚间他却想不起她重要在哪里。
周遭人声纷纷扰扰,他垂下眸子,再抬眼时又是温和尊贵的文和王。他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走到那女子身边。
女子尚在惊惶之中,瞪大了眼看他靠近。赵凤玉蹲下身子,温柔地注视着她,道:“你还好么?”
他伸出手道:“刑部侍郎在这里,想必会尽快查明详情。我先送你回去吧。”
那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脸,她呼吸渐渐平和,眸中也带上灵动的光芒。她点了点头,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姑娘,你住在什么地方?”四王爷问她。
女子眨了眨眼,道:“临水小院。”她低下头蹭了蹭脚尖,“还有……”
“嗯?”
她小小声道:“我不叫姑娘,我叫素素。”
赵凤玉带着严素素踏出醉红楼,他张开右手,点燃一支烟花。严素素仰头去望,好奇道:“现下正当午,放烟花看不见的呀。”
赵凤玉微微一笑,道:“有些人能看见。”
他亲自拉开轿帘,严素素却回头道:“是给刚才那个月白衣裳的公子看的么?救他走的那个人,是他的护卫?”她眼波闪动,兴高采烈道,“他是个很大的官么?”
赵凤玉眉梢轻轻一颤,敛了笑容,淡淡道:“上轿吧。”
此时同一片碧空之下,夏清源和陈凌正在亡命。他二人已出了城,追兵依然紧紧跟在后面。护城河水声滔滔,也掩盖不住身后急急的马蹄之声。
夏清源急急地回头看了一眼,道:“陈凌,你会不会水?”
“会。”
夏清源反手抓住他:“下水!”
护城河水势湍急,陈凌将夏清源移到胸前抱住,深吸一口气跳下河去。他们一落到水中,立刻就被卷出几丈远。
禁军纷纷停在河边,曹司马策马而出,他望着水中两个人,面目阴沉地抬了抬手。
陈凌惊道:“他们要放箭!”
夏清源冷冷一笑。他一手拽着陈凌,一手划水,始终与河岸不远不近维持着一臂距离,此时开口道:“吸气。”
一排羽箭破空而来,陈凌来不及多想,双手握住夏清源的肩膀,横身挡在他前面。夏清源眉间一皱,抱住他的腰往水里一按,两人一齐潜下水去。
陈凌突然入水,慌乱地挣扎了两下,夏清源拉着他下潜了四丈有余,摸着河壁突出的一块圆石,向右转了半圈。
河下水流忽而一变,壁上开了一个洞口,夏清源足下踏水,拉着陈凌游进洞去。
他们刚一进洞,洞口立刻关闭,光线随之被切断。漆黑中,洞口斜上弯折,夏清源一手拉着陈凌,一手摸着洞壁不断游着。陈凌一开始还随着他蹬水,渐渐便不再动弹。夏清源咬了咬牙,把他往上抱了抱。再游半刻,洞内的水渐渐少了,露出台阶来,也能见到微弱光线。
夏清源把陈凌拖到台阶上,昏暗中看不清陈凌的样子。夏清源低下身子,摸着陈凌的脸,再移到他的脖子上。指下隐隐约约感受到心脉跳动,夏清源稍稍放下心,摸索着把陈凌翻过来,让他胸腹压在自己膝盖上,猛力拍打他的背部。
片刻之后陈凌张口吐出水来,渐渐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夏清源双手楼住他腋下,再把他往上拖了几步。
陈凌双脚也拖出水面,夏清源精疲力竭,松开了手,靠在洞壁上。
他呼吸急促,指尖微微颤抖,四肢都泛上麻痹感。夏清源闭上了眼,抱紧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