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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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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节
古人云:十一月阴生,欲革故取新也。
开永二十三年辜月十一日,也就是史家小公子生辰宴第二日。初雪下了一夜,第二日晴空万里,瑞雪扑街。
西凉街上人来人往,两街小贩一边支着摊子,一边闲聊。
京兆尹夏清源大人在睡梦中深深地吸了一口雪后洁净的空气,欢乐地向左转了个身。冰凉凉的脸贴上一个热乎乎的物什,格外舒服。
于是靠一靠,再蹭一蹭。
下巴被食指轻佻地勾起来,和动作一样轻佻的声音略略压低嘶哑着说道:“源源,你……在勾引我么?”
……
“哐当!”
西凉街上小贩停了一停,一齐望向兆尹府那两扇朱红大门,摊一摊手:
“唉,十七王爷又让京兆尹给踹下床来了。”
“无妨无妨,小小推拒,以退为进,情趣,情趣。”
京兆尹大人一脚将十七王爷踹到梧桐树上挂着,整一整衣裳,开始回想:到底……
为什么又让十七王爷爬上了床。
仿佛是言儿生辰宴上多喝了两杯,仿佛选武功秘籍的时候拆到了把好剑,仿佛握着剑到小池塘边练了一回《木兰决》,仿佛……
“散落佳人白玉肌。”
耳朵边仿佛又被那热气一吹,夏清源愣了一愣神,玉白的面颊黑了一黑,狠狠骂道:“混账!”
步出房门,张口唤史言。无人应,想必昨儿夜里玩疯了,日上三竿还没有醒。
再唤张伯,依旧无人应。夏清源顺着长廊去寻,走到偏厅,听见里面呼噜声此起彼伏。
夏清源推开偏厅的雕花小门,仿佛天空“轰隆隆”几道天雷,嘴角顿时抽搐了两下。
偏厅里张伯和史平头挨着头,脚压着脚。史家爹爹一手搭着张伯的喉咙,张伯一手楼着史家爹爹的腰。
夏清源脑袋里灵光一现,冷不丁想起前些年武试,最后剩下两个蒙古壮汉比摔跤,他坐在台上看那两个人扭来扭去、上下起伏,最后一个人掐着另一个的脖子压在地上,被压的泪光红着脸粗着气两眼泪蒙蒙的挣动不休,和此时的情景……咳,颇有些相像。
夏清源退了两步,小心翼翼关上房门,一回头看见史家小言歪在墙角睡得很香。
夏清源犹豫地看了一眼厅里,又看了一眼小史言,在劳心者不劳力的古训和小孩子身心发展的考量中狠狠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叹了口气,认命地把十岁的小小少年背在背上。
他伤后身子一直没有大好,背了几步有些吃力,勉强运到少年房里,放在床上。夏清源皱着眉头,琢磨着是不是该让史平再娶个媳妇。
他一边想着这档子和媒婆争生意的事,一边步出了门。
兆尹府两扇大门慢慢打开,门外市井喧嚣顷刻间倾泻进来。
他吩咐道:“备轿。”
门口候着的轿夫立刻动了起来,夏清源背着双手立在门口,街上人来人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与他擦身而过。
他视线被那男子挡了一挡,再见阳光禁不住眯了眯眼,耳听到轿夫道:“大人,上轿吧。”
他点了一点头,迈进轿子里面。轿帘落下,他展开手中方才被塞进的纸条,上面只写着三个字:
“醉仙楼。”
外面轿夫在问:“大人,去哪里?”
他揉碎纸头,靠在软榻上,轻轻抒了口气:“去醉仙楼。”
他又道:“下帖给文和王,请他同来。”
四王爷的王府离醉仙楼近,夏清源刚在二楼靠窗寻了个雅座,就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夏清源的座位正对着窗,四王爷在他邻边坐了。夏清源微微点了点头,道:“今日不方面,请恕微臣不行大礼。”
四王爷面色一肃,不动声色地四下里望了一眼,目光越过夏清源的身子落到一名女子身上。
那女子十七八岁年纪,着一身素色衣服,容色清丽。她点了一桌子菜,每样却只吃一点。
四王爷正推敲着她的身份,夏清源却忽然问道:“随身护卫你的人换了么?官常在哪里?”
四王爷反问道:“他没有现出身形,你又怎么知道换了人?”
夏清源道:“方才有一瞬看到了影子。”他倏然皱起了眉:“王府里出了事?”
四王爷道:“有人闯入王府,打伤护卫,抓走了阿墨。”
“什么时候?”
“昨日。”
夏清源脸色倏然一变,道:“昨日……你我相见的时候,为何没有提起?”他随即便猜到原委,正要开口,四王爷温和地道:“不妨事。”
赵凤玉喝了口茶,“昨天夜里,人已经找回来了。在清河里泡着,他身上有拷打的痕迹,伤势颇重,现在还躺着没有醒。今日出门之时,王府又被人放火,本王不想再出什么乱子,就让官常带了‘白玉京’看着。”
他正色道:“王府安全应该无碍,只是对方什么来头,本王现下还没有一点线索。你可有头绪?”
夏清源道:“凭空猜测是大忌,还是等阿墨醒来,问过了话再说。”他沉默了片刻,道:“现在跟着你的是谁?”
四王爷回道:“陈凌。他和那少年很有几分情分,单独放着,本王有些不放心。”他望着夏清源一眼,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不是。”夏清源摇了摇头。他皱起双眉细细思量了片刻,胸中总有些难安。
两人静了一会,忽然听见身后的那个素服女子唤来店小二,从满桌菜中择了几样,又点了一份。
此时临饭点还有些时间,醉仙楼客人不多,菜也上得快。转眼间小二端了菜上来,那女子取出个食盒,在盘子里挑挑拣拣,选些最好的部分夹到盒子里。
醉仙楼是帝京最好的酒楼,价钱自然不菲,少有这样奢侈挑剔的,送菜的小二不免多看了她两眼。那女子抬起眸抱歉地一笑,对他道:“小二哥,剩这么多菜,你莫要见怪。不是醉仙楼饭菜不好,是我姑娘家饭量小,要多尝几味菜,就吃不了许多。”
她说话却谦谦有礼,那小二也就大了胆子道:“姑娘,这菜您是带给哪位的?菜冷了就少了几分味道,咱楼里给您留坐,不如您带着那位客人来吃?”
女子笑着摇了摇头:“是带给我爹的。他老人家身子不好,很多东西不能吃,口味又刁钻。在家里,都是我亲自下厨,现在出门在外,买菜做饭都不方便,还不如来这最好的酒楼里挑,小二哥,你说是不是?”
小二连忙点头,那女子开心道:“小二哥你好心让我带爹爹来吃,还要给我们留座。我听说你这个酒楼,就是皇亲国戚也来光顾,想必留个座位不容易。我第一次来,点几个菜又挑剔,还这么小家子气的要拿食盒子带菜。就这样,小二哥还能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真是很了不得。可是小二哥这一番好意,我也只能辜负了。我爹受了天大的委屈,憋了一肚子气才离了我们那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紧赶慢赶到京城来告状的。我刚才不是说我爹身子不好?再加上这一路累,昨个晚上到了京城投了宿,本来还念叨着今儿一早就去告状,谁知一歇下就起不来啦,直喊胸闷头疼,哪里还能够来你这里吃饭?”
她说了这一长篇话,气都不喘,笑眯眯地又道:“小二哥,你想不想知道我们家受了什么委屈?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他们说话这功夫,楼下已经来了好几位客,小二有心想去招待客人,偏又让这女子绊住走不脱。四王爷笑了一笑,低声对夏清源道:“本王还当这姑娘颇为平易近人,却原来是个话痨。夏大人,你邀本王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她么?”
夏清源唇角勾了一勾,道:“王爷再听下去。”
那女子果然开口:“小二哥,你认识大理寺卿方青容么?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好端端的居然派官差来拆我们家房子,说是要自己建别院!当然了,我们家那确实风光明媚,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福地,民风也淳朴,不像你们京城……对了,那个姓曹的统领又是个什么人?他手里统着三万禁军,是用来守皇宫的,又不是守城门的!为什么我们进城的时候,要让他先过?昨晚上我们到京城天都黑了,他就算出门练兵,干嘛天黑了才回城?他……”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有人一拍桌子,怒喝道:“废什么话?!”
靠楼梯口坐着的三个大汉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恶狠狠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不懂规矩,以为这是你家茶园子么?还让不让人消停?!”
说着举了桌上的茶壶狠狠一砸,滚烫的茶水四溅,四王爷拉起夏清源拽到自己身边。
夏清源衣摆处打湿了一片,四王爷低下头问他:“有没有事?”
夏清源顾不上回答,抬头见小二早就一溜烟跑下楼了,那女子被男人拖着也往楼下拽,几个人推推搡搡已走到楼梯口。他一急之下,反握住四王爷的手,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去救人。那姑娘是严太师的独生女,改换朝局的事,都栓在这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