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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十~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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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每个月的第一天我都有全天的时间可以外出。
十二月的第一天,我提着我那宝贝的丝绒盒子,拿着采购清单一大清早就出了门。说实话,柏林的好地方我还没见识过多少,过去的几年我没兴趣去了解,而现在的我却变得很喜欢这个城市。
步行来到亚历山大广场,远远就看见一大队士兵,穿黄色卡齐布军装,右袖戴万字袖标,手持重型枪械,列队齐走。却有一个人吊儿郎当,摇摇晃晃,双手背在身后,捏着一条黑色棍鞭,穿着褐色大马靴,在一旁领着队。
——听说那是元首的冲锋队。
我准备绕道走人。
远远地看见了我,他立即让队伍停在原地,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来,还在老远处就冲我招手。“嘿,又见面了。”他兴高采烈地跟我打着招呼。
我硬着头皮收住了脚:“您好,罗姆队长。”
“喂,你可别叫得那么生分,叫我恩斯特就可以了。”他大敞着褐黄色的军大衣,戴着一条咖啡色的粗呢围巾,两手插在马裤的口袋里,显得潇洒不羁又浪荡可爱。他上下看了看我,“今天难得见你出门,我带你去玩玩?”
我谢了他的好意,摇了摇头:“我看您有部下在,还忙着呢。”
他一听笑了,“我今天不过一时兴起,跑来看看他们出勤而已。”他回头冲还在立正的队伍招了招手,一个大个子冲锋队士兵立即小跑过来敬礼:“长官。”
“你继续带队吧,我先走了。把车开过来。”
“是,长官。”
他转过来对我狡猾地笑了笑,意思是这下好了吧,看你还怎么说。
我被他逗乐了,“好吧长官,我们去哪儿?”
“你是男人吧,是男人我们就喝酒去!”他一把捞过我的肩膀,“你会喜欢那个地方的。”他冲我神秘地眨眨眼。
下了车,才发现是东城区的一家歌舞夜总会,名字是“冬城睡莲”。大白天的外面也闪烁着一大片霓彩,越往里走越是一片漆黑,最里面是一间及其开阔的大厅,四壁亮着暗黄色的灯,里面熙熙攘攘。门口的几个人看见恩斯特进来,一下子围了上来。
“哟,今天怎么忽然来了。”
恩斯特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带个朋友过来。”
这句话让所有人一齐使劲地盯着我看,看猴似的,我浑身一阵别扭。
有人开始冲着恩斯特贼贼地笑:“不错嘛,有模有样的……”
有人嚷道:“你太让老子不爽了,一天一个换得比衣服还快啊!”
大家开始哄笑。
我一脸尴尬,恩斯特咳了咳大声说:“他是我的朋友,你们别误会了。”
“哟……”大厅里一片惊呼声。
恩斯特抱歉地冲我耸耸肩:“都是我的朋友,平时挺随便,没恶意的。”
我理解地点点头,跟着他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他们都是军官?”放眼望去,有些人穿着党卫军和冲锋队的军服,不过晦暗的灯光下也看不明晰。
“也不尽是,反正军人不少就是了。”他无所谓地摊手,叫了两杯白兰地,“喝的了这个吗?”
我连连摆手:“我可不行,冰水就好了。”
“不喝酒你来这干吗?”
“我以为这里可不光是喝酒的地方的。”
“哦?”他惊奇地看着我,“你看出来了?我果然没搞错。”
“我看出什么来了,不是你暗示我的吗?”我喝了口冰水,“是你说我一定会喜欢的。”
他嘻嘻一笑,忽然凑近了说,“这里都是同类。”
“同类?”
“哟,我以为你很清楚呢,来这里的都是同性恋。”他索性大咧咧地说。
我目瞪口呆,他盯着我的眼睛笑道:“我知道你也是,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我对同类的嗅觉很敏感的。”
同性恋。
他说我是同性恋。
这个概念很好理解,就是喜欢男人的男人和喜欢女人的女人。这里都是同性恋男人,而我和他们是同类,我是同性恋。这是逻辑。
“难道你不是?”他惊讶地看着我的一脸茫然。
我想起了我每晚欲求不满的梦,激烈的驰骋,大汗淋漓的运动。对象是一个男人,德意志的高级将领。“我想……我是。”
他呵呵笑起来:“那就好了,待会儿有好节目。”
我喝着冰水,看着四处的暗影里纠缠的身体,暧昧而模糊。间或有嘶哑的低吼声传出,而实际上的动作却掩盖得很好,什么也看不清。说句实话,我心惊肉跳。
坐立不安之际,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阿德里安•约德尔少将也是同类吗?”
一句话出,世界安静了。
恩斯特的脸色变得奇怪,片刻之后四周爆发出大笑。
“这个问题问恩斯特呀!”
“他从十二岁起开始追约德尔,整整追了十年,到现在还没追到,你说呢?”
“要不就是约德尔只喜欢女人,要不就是恩斯特太没魅力。”
“不过恩斯特,你怎么可能没魅力呢?”
大家笑个不停,恩斯特毫不在意,跟着他们一起笑了。
连恩斯特这样的人物追了十年都没成功,阿德里安不是同性恋,他不喜欢男人。
我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清水。直到大厅中央的灯光亮起来时,我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恩斯特在一旁看着我哈哈大笑,我扭过脸,两个男人,两个上身赤露的男人在激烈的接吻。他们的身体像藤蔓一样缠绕在一起,纠结的肌肉透露着饥渴的力量。
我感觉脸烧起来了,捏在手里的杯子好像快化了,水也开始咕噜咕噜冒泡。裤子……有点紧,我想上厕所。
“他们喝了酒,”恩斯特拍拍我止不住发抖的手臂,“小子,你要是喝了酒也会想那样做的,不仅想接吻,还想做点别的。”
噗……
我这次是真的喷了,不是因为他的话,他的话还是非常……婉转的。是因为我听明白了他说的意思,做点别的……咳咳,就是我晚上梦里做的那些事。
“啊呀~看来你明白的嘛……啧啧,”他笑得非常恶劣,眨眨眼,“我居然小看你了。”默了半天,他忽然又凑上来说:“你有没有真的试过?”
我再也待不住了,霍地一下站起来:“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也不拦我,只是冲我摆摆手,建议道:“如果有兴趣可以随时找我哦,我技术很好的。”
四周的人立即围着他惊奇叫道:“哟~恩斯特队长大人,什么时候终于换了个人追了?”
他也不介意,居然大方地点点头说:“对呀。”指指我逃窜的背影,“就是他咯,什么时候看见他大家一定要记得叫我哦……”
大厅里于是轰的炸开了。口哨声起哄声响成一片。
第十一章
风迎面扑到我的脸上,我一下子清醒了。刚才我居然真的……想答应。
真的是太混蛋了。
我搭上电车,转到了香樟大街,沿路走到121号。这里住着的贵族老头乔治•德隆二十多年前失去了他的歌唱家妻子,从此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我的爷爷是他小时候的伙伴,曾经在一个老师门下学过钢琴。今天我带了我的琴来,又要找他换根弦,顺边调一调琴马,最近走弓不太舒服。
一开门,佝偻的老人干瘪的嘴就裂开了一个快乐的弧度。“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孩子们都来了。”
孩子们?我莫名其妙地走进了屋子,壁炉已经烧得热热的了。房间里的帷幔拉了开来,光线明亮,说明孤独的老人今天心情很好。
“好久都没有人来了,你要喝点什么吗?红茶?咖啡?我这里有全柏林最好的红茶……”老乔治兴奋过头地絮絮叨叨讲着,根本没等我说话,就径自走进厨房里去了。
我走进房间,靠在钢琴上的那个人正在翻看着堆成几座小山一样的琴谱。落地窗射进来的阳光倾斜地洒满了他的全身,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紧身套装,脚蹬罕见的米白色小羊皮靴子,包裹出修长的小腿曲线。样式简单的上衣配着十指宽的黑色犀牛皮腰带,上面是粗犷的铜质扣眼,显得他的腰异常的纤细。
我头脑里嗡嗡作响,先前在“冬城睡莲”里听见的,那些暧昧而嘶哑的呻|吟开始录音机一样重复,重复,重复……
他察觉背后有人,转过身来,看见我,显然也非常惊讶,不过马上放松地笑了笑:“我的姐姐以前经常来这里。”
我愣愣地只知道点头。
万万没有想到,他这样的帝国少将,居然会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老琴匠家里来。
我想起老乔治咧开嘴笑着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孩子们都来了。”我忽然意识到,阿德里安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而已,他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深爱着的姐姐——现在的丹麦大公妃。
也不过二十四岁而已啊,却屹立着像整个德意志的战神。
“嗯,我来修琴。”
他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转回去看那些老旧的琴谱。
老头端着我的红茶走了进来,阿德里安却放下了手中的纸张:“东西已经送到,我该告辞了。”
乔治非常遗憾地挽留道:“小少爷你很少来这里,不多坐一会儿吗?”费力地想了想他又说,“玛利亚出门去了还没回来,她要是看见你了会很高兴的。”
玛利亚是乔治死去的妻子。
阿德里安温和地笑了笑拒绝道:“我很抱歉,可是我必须走了。”说完,拿起他搭在钢琴盖上的灰色长围巾,往门口出去了。
老琴匠想起了什么,在他身后热情地喊道:“明天让大小姐过来这里坐坐,我给她做了一把新的小提琴。”
门咯哒一声合上了。
乔治叹了口气,转头对我说:“小少爷总是不爱说话呢。”
我看着老乔治,近一年没见,他的头发居然已经全白,精神萎靡,眼睛却亮的不正常。
我有些心惊地问道:“阿德里安他是来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乔治似乎被我问住了,他非常非常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好半天之后他啊了一声,“对了,他是来转交她姐姐给我的东西的。”
“他姐姐要给你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他总是要疑惑地重复一遍我的问题,末了终于想起来:“哦,是七弦琴。波拉玫朵小姐小时候我给她做过一把七弦琴。咦?我放哪里去了?”
阿德里安的姐姐……
“那,波拉玫朵小姐现在怎样了?”
“大小姐啊……”老琴匠陷入了迷茫的思索,“不对,现在已经是大公妃了啊……”他喃喃道。“她去了丹麦啊。”老乔治说,忽然,他的脸上浮现起了一种极其悲戚的神情来,呜呜地开始哭泣:“她死了,她死了……”
我震惊。
我想起来,阿德里安站在阳光里安静地翻阅着那些老旧的琴谱,他温和地对乔治微笑,他在老琴匠絮絮叨叨的话语中轻轻在身后合上了门。
那样平静。
我完全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神智已经完全混乱的老头子,他像一个小孩一样撒野地哭喊着,可是没过一会儿又突然平静下来,脸上还挂着眼泪和鼻涕,他说:“明天要让玛利亚做点好吃的,不然孩子们来了都坐不住……”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喝完了红茶,我走到厨房帮他洗完了水池里的杯碗,擦干、放好。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香樟大街121号。
走在开阔的大街上,天气是这样的好。
我还会再来吗?我不想再来了。
所有人都抛弃了老乔治。
我第一次觉得明亮的阳光如此刺眼,太伤人。让悲伤无所遁形。
再没有心情逗留,我提着依旧缺了一根弦的小提琴,匆匆回到了威廉大街81号。抬眼望着这个皇宫一样的恢宏建筑,忽然觉得它也不过是一个人心中避雨遮风的房屋而已,再没有更多。剩下大半天的时间里我都待在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布蓝登堡舞曲》。曲调明媚柔美又热情,像热恋的吻。我反复地练习着,直到能在三根弦上把全部的热情倾诉。
我看了一眼挂钟,6点40分。
整理好小提琴,打一遍松香,对着镜子换上一套整洁的衣服,用手扒拉了一下满头咖啡色的卷发,我做了一个深呼吸。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问自己。
我对着镜子笑笑,谁知道呢。
七点整,我站在少将的办公室门口,努力控制着自己逃跑的冲动,敲了三下门。里面没有声音。
我长出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好了好了可以走了快走吧。
下一秒,我伸手,咯哒一声打开了门。
“安迪洛尔,你真是疯了。”我对自己说。
里面没有开灯。窗打开,风鼓起白色的印度纱缠绵地飞舞,他站在窗口看着外面,月光给他镀了一层清冷的银。
他有些不悦地转过头来,看见是我,愣了愣。
“我想您可能没听过只有三根弦演奏的《布蓝登堡舞曲》。”
“哦。”他的语言总是非常简短,像是吝啬于展现他无与伦比的嗓音。
也让人难以揣测这个字中包含的情绪。
我沉默了一会儿,他只是靠在窗台上,看着我,眼神非常复杂。
默许了吗?
我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琴盒,架起小提琴。
我闭上眼睛,头脑中展开了熟悉的科特布斯的田园风光,绿色的葡萄田和碧蓝的河水,白色的鸽群飞过小镇中央的广场上空,风琴声,风琴声环绕着喷泉。
……
我放下琴。
安静了很长时间后,他淡淡说:“你可以去找安娜,她会想办法找人把你的琴修好。”
我呆了呆,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那句“谢谢,将军。”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默默地收好琴,合上盖子,憋了很久才说:“您不喜欢?”
没想到他却反问我:“你想安慰我?”
我想安慰他?原来我居然是想安慰他?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是觉得他难过?
那么,他真的难过吗?
“不是的将军,关于波拉玫朵小姐的事情……”
“她死于产后抑郁症。”他平静地说。
“她为丹麦皇室生下了一位王储,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完全堵住了我所有出口的话。我张了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我问他:“您很爱您的姐姐?”
他看着我,似乎为这个大胆的问题感到惊讶,而且困扰。但是他面无表情地说:“不,完全不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句话却让我的心忽然揪起来了,我忽然间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冲动想靠近他,抱住他,我……很想吻他。这种忽如其来的激情让我一瞬间英勇万分,于是我真的这么做了。
我一步靠上去,抱住他的腰,踮起脚,对准他的嘴唇就亲了上去。
他睁大了眼睛。
啊哈,估计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帝国战神,陆军少将,居然被人……
强吻了。
什么叫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气势仍在,我目露凶光地瞪着他,双手抱紧了他的腰,又在他的唇上狠狠地啃了一口。
他回过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好像在审视着他的俘虏。
我被他看得脊背发毛,冷汗这才滚滚而下。激情没了,剩下的是必死的觉悟。我的腿……好像抽筋了。
末了,他的嘴角挑了起来。
他他他……他居然在笑!魅惑的眼睛拉长了,眼角斜飞,前端微微有下勾的味道,眸子闪着诡黠的光彩,好像……狐狸。
“回去吧,”他淡淡地说,“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