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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十~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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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的心渴求神圣的音乐,
它已干渴得象枯萎的花;
快让旋律如美酒般倾泻,
让音调似银色的雨洒下;
象荒原没有甘露,寸草不生,
呵,我喘息着等待乐音苏醒;
我要啜饮那欢乐的精神,
饮吧,饮吧——我贪得无厌;
一条蛇被缚在我的心中,
让乐声解开烦忧的锁链;
这融化的曲调从每条神经
流进了我的头脑和心灵。
书的扉页上,藤蔓一样的花体字抄写者雪莱的诗句,我的脑海里渐渐响起了那和着明媚旋律的诗歌,我能背诵每一个句子:
“有如一朵盛开的紫罗兰。
在银色的湖边流溢香泽,
日午把它盛露的杯饮干,
也没有雾气能给它解渴,
于是花儿死了;
呵,却有芬芳,
驾着风之翼,浮游在碧波上。
有如一个人从金杯啜饮,
闪耀的、泡沫喃喃的美酒;
因为魔女已把神圣的吻,
送到杯沿,等他把爱情享受……”
抄写在同样的两本书上的诗,幼年时的我,磕磕巴巴读不懂这些艳丽的字眼,父亲总会笑着说,那只是一首歌,只要你懂得旋律,就可以忘记语言。
母亲说,爱情不需要语言。所以我学会的,只是那明媚的舞曲。
我皱着眉,捏烂了手里的纸条,是从书里掉出来的,是一张电报纸。
“阿瑟安妮雅的故事三十六年前轰动柏林,您一定会非常好奇。
期待您的回复,以及‘汉尼拔’的全部内容。
——爱德蒙•邓斯特”
我站在电报局的台子前,烦躁地戳着笔,连续撕了几十张纸,最终在通讯员异样的眼光下递出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不知所云的草稿。
“我不好奇,谢谢。
亚历山德罗•海因茨•赛廷不在德累斯顿,请解释。
——查柯尔•汉密尔顿”
我不想知道,我把原先写的草稿撕得粉碎,我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
我承认我懦弱,谢谢。
“于是花儿死了,
呵,却有芬芳,
驾着风之翼,浮游在碧波上。”
母亲的歌声缠绕着儿时清晨迷蒙的雾气在我耳边响起,窗外有一片绿色的葡萄田。
从我出生起就未曾改变的东西,我一生也不想去破坏它。
我不是害怕,不是恐惧,不是胆小。
不是,我只是决定退缩。
不是我想做出这个决定,是他们逼我的。
“亚历山德罗•海因茨•赛廷六个小时之前被送往路德维希港,请来阿尔萨斯。
——爱德蒙•邓斯特”
我再次呆住。
愿主垂怜,安迪洛尔不虔诚不坚定不修苦行,我不要什么幸福了,只要我的家人得到自由,我将离开这里。
这片土地,除了给我泪水,什么都不能给我。
小时候我认识一个从阿尔萨斯来的姑娘,她在别的街区总是受人欺负,因为她的法国血统,她总是被别的女孩子抓伤,有时候还会被当地的男孩子用石头砸。每次她哭的时候,总是会跑到小镇北面那棵高大的南欧紫荆下面,犹太人的小孩子们看见了,就远远地喊她:“别站在那棵树下面,会被诅咒的。”
那棵高大的接骨木会开出紫红色的花,她抹着眼泪,花束掉在她的脸上身上,汁液是血一样的颜色。
“流泪和流血一样,都不是弱者的象征。相反的,如果我们想保护一些东西,就要不害怕痛苦。”
“主赐予人类眼泪,是告诉我们要接受自己的脆弱,在保护他人之前,必须先保护自己。”
她最终带着她残疾的弟弟离开了科特布斯,在走之前她对我们说,“流泪和哭泣不一样,虽然我总是在流泪,但是我从未哭泣。”
阿尔萨斯是一个美丽又宁静的地方,她说,红色的房顶上长着红色的马尼拉草,烟囱上停着羽毛艳丽的羽鹮。
虽然我总是在流泪,但是我从未哭泣。
虽然我选择放弃了你,但是我却不能放弃自己。
我来到阿尔萨斯。
站在城中广场上,几只燕子飞过小城的塔楼,小巷的入口处是一个拱形的门洞,一个穿着深蓝色大衣的男子站在拱门下正中央,他裹着着一条黑色的长围巾,露出一双大眼睛远远地望着我,红色的头发在这灰色的背景之中像一个热烈的唇印。
他的眼睛在笑。
我走过去,他轻轻地拥抱我。
他说:“我抓到你了。”
我拍拍他的背:“我从未想逃跑。”
恩斯特笑笑,他说:“我不相信,你差一点就跑了。”
我说:“不会再跑了。”
他点点头,“嗯,因为我不会再放手的。”
我说:“好。”
恩斯特的表情变了,他奇怪地看着我,严肃起来,退后一步,“什么事情改变了你?”
“没有,”我摇摇头,“我要离开这里。”
“我要知道他到底要把我父亲送到哪里,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交出去,然后,”我笑了一下,“我会在另一个地方祈祷这场战争结束,再回来。”我向他招招手,“你也离开这里吧,离开并不是逃避。”
他眨了眨眼睛:“你是认真的?”想了想他又问:
“你觉得离开能解决问题吗?”
“还有,你能忘了他吗?”
“能。”我点点头。
他不再说什么,淡然地转开头,既不说相信也不说怀疑。
他说:“亚尔弗莱说,你父亲乘船离开路德维希港去了荷兰。”
“荷兰?”
“荷兰,阿姆斯特丹。”
“……”我低下头。
“怎么了?”
“我需要一个住处,今天晚上要把文件都写下来。”我对他微微一笑,“你说的对,离开不能解决问题。”
“我憎恨的这场战争必须被结束一定要结束,每个人都在等着,但只有少数人能够做些什么。”
恩斯特神色复杂,他的黑眼睛里有着浓重的色彩,悲喜莫辨,“我不知道是应该觉得高兴或是相反,我一直希望你做出这个决定,然而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事情从来不会变得更好,你这么做还是为了他。”
他说,“可是只要这是你的意愿,我还是会为你达成。”
他递给我一封信。
“希望有一天战争结束,你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心中一疼,握住他的手,想说什么,然后又停住。
他摇摇头。
我说:“不,我和他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结束。”
“如果可以,他早就和我一起离开了。”
“可是我们不能为彼此妥协,所以,我们完了。”
“因为他心里的帝国,永远不死。”
恩斯特注视我良久,然后笑起来:“真是难为你了,酝酿了这么久才说出来。”
“可是既然你们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你不敢去弄明白阿瑟安妮雅的事情?”
我说,“不是不敢,而是不必。”
“我不想动摇我的家庭。那是我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
“阿瑟安妮雅和阿德里安只是一个无关我的故事,因为我不爱他。”
恩斯特不做评价,他说:“希望你记得这句话。”
“既然你给了我希望,就不要让我坠落……安迪,从这一刻起,我对你连最后自保的能力也没有了。”
我轻轻抱住他点点头。
他说:“既然你现在不想知道那些事情,就永远也不要去猜。”
我点头。
他说:“你的家庭不是你唯一拥有的东西,你拥有我。”
我抱紧他,用力点头。
“我会为你达成你的所有愿望。”
他说:“愿战争早日结束。”
我说:“谢谢。”
他的笑容撤去了所有的装饰,清澈透明,我忍不住拥他入怀,轻轻吻他柔软的嘴唇。
第十一章
1941年6月22日,苏德战争爆发,超过五百五十万德国及从属国军人投入到这次代号为“巴巴罗萨”的行动中。
德国以外,还有意大利、匈牙利和罗马尼亚出动兵力,企图以雪崩性的突袭毁灭苏联。
战事的最初几个星期,苏联红军对帝国发动的闪电战猝不及防,战争前苏联著手建立的“东方战线”被德军坦克一碾而过,明斯克和基辅相继被占领,列宁格勒被包围,帝国的战车兵临莫斯科城下。
帝国的黑色洪水无人能挡。
世界臣服在帝国的脚下。
但是也仅仅是看上去如此。
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美梦。
“巴巴罗萨”计划本身有着致命的缺陷,从一开始,它就是一个劣等品,一个被完美计划“汉尼拔”所抛弃的劣等品。
帝国在纷繁而紧张的局势之下,被胜利女神诱惑了,迈出了过于急切的步伐。
帝国不能再等。
于是它拼出一场豪赌,一次冒险,可是它错了。
会输的,一定会输。
我诅咒这个国家,它夺去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珐琅质的挂钟敲响一点。
十月份的法国里昂,已经秋意渐浓,深夜里寒气沉重。而此时的苏联战场,已是深秋,我微笑着,等待着,遥远北国的第一场雪,将是战争天使降下的福兆。
我把所有情报归类、整理、分别标注说明,然后又打出去四五个电话。
回到办公室,我点起一支烟。
当我转身去冲调咖啡的时候,身后的电话铃响了。
“您好,多米尼克先生。”谦和有礼的声音却像无底的渊,你永远也猜不到那里面藏着什么。
“您好,殿下。”
我吐了口烟,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请不要这么称呼我好吗?您可以像以前那样叫我爱德蒙。”
我不置可否地哼了哼。
“您又工作到这么晚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又在靠咖啡和雪茄提神。”他在那边礼貌地笑了一声。
我抬了抬眉:“您真是神机妙算。”
“先生,只有懂得适当地休息,才能更好地工作。”
“不好意思,我恐怕不会懂什么叫适当地休息。”想了想我又说,“您这么晚了打电话过来难道就是说这些废话的吗?抱歉,我不习惯和这种温情提示打交道。”
他的声音一点也不见恼怒,他说:“当然不是,我只是想问一句莫斯科那边的情况。”
我喝了一口咖啡,说道:“电报今天晚上已经发了过去,该传出去的假消息也散出去了。我给了他们三天时间。”
“三天?”他有些惊讶。
“三天,”我肯定道,“我算过了,这是最长期限。”
“先生,您为什么任何事情都这么严厉?这太勉强了。您不仅总是要求别人这么严格,对自己也这么苛刻,为什么呢?”
我冷笑一声,“殿下,我和您不同,这场战争无论何时结束,对您来说,您都是最大赢家。”
“您可以当做一场游戏来慢慢品味,好延长您的乐趣。”
“而我不是,我从一开始就是输家。而这场战争每延长一秒,我就输的越多,您可以不在乎每时每刻死去的那些人,而我不能等。”
“您太急躁了。”
“您太虚伪了。”我回答说,“您这样每天过着虚伪的生活,难道不会累吗?您需要休息,祝您晚安!”
他在那边笑出声来,“也祝您晚安。”
电话挂断,我喝光咖啡。
这个以“狮鹫”为名的男子,有着最名不副实的性格,比狐狸还狡猾,比蛇还阴险,比蝎子还剧毒。他永远也没有自己的表情,没有人能听到他心里的话,永远利用别人,从不做出错误的决定。
我偶尔会想,这种人,会有心吗?
恩斯特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一笑:“每一种动物都有天敌,藏得再好的蛇也会有一天被黑獾吃掉。”
想到这里,我笑,那一天真是值得所有人期待。
我掐灭烟头,拉开抽屉,里面是一封电报,亚尔弗莱写道,“亚历山德罗•海因茨•赛廷没有离开阿姆斯特丹,玛克威斯路•巴林小区17号,请和斯卡布莱斯•布莱梅联系。”
亚尔弗莱怎么能查到这些?
我的心脏紧张得砰砰乱跳,本来不是该兴奋的吗?可是我却慌张。
为很多事情慌张,一部分是因为那个不知道的过去,可是我已经承诺不去探求。
还有一部分,天性中对隐藏着的危险的直觉。
但是我并不知道危险在哪里。
人的直觉有时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比如我早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就预感到自己的退缩。
我唰唰两下撕了那张电报。
一直工作到早晨,我趴在桌子上小睡了十几分钟,电话铃再次响起,我听见恩斯特的声音,微微笑起来,僵硬的脸也变得舒展。
我说:“早上好。”
他一听见我的声音就怒了:“你果然还在办公室!”
我笑笑:“亲爱的,你吵醒我了。”
电话那头默了一默,然后他说:“昨天晚上工作到几点?”
“一点。”
“骗人。”
“好吧,两点。”
“我不相信。”
“两点二十,真的亲爱的,我现在很困。”
“那你快去睡觉吧,我挂了。”
“等等,你不是有事情吗?”
“你先睡好觉再说,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已经醒过了,亲爱的你让我现在还怎么睡?你的事情就是重要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下,缓缓说,“安迪,现在的你让我觉得很不真实。”
我问:“哪里不真实了?”
他说:“你的温柔和你的甜言蜜语是假的。”
我笑着安慰他:“你怎么也在患得患失呢,我的恩斯特大人?真不像你。”
“对,我就是在患得患失,”他叹了口气,“好吧,你过来,反正也是想让你放松一下,到城郊的猎庄来吧,克罗索过来了。”
我皱起了眉,看了看桌面上一叠报告,“算了,懒得去。我在这里也一样休息。克罗索只是来找你的。”
“安迪,你还是过来吧,亚尔弗莱和乔安娜今晚也要过来。”
“你如果不过来,我肯定你不会好好休息。”
“……”我看了看废纸篓里被我撕成四瓣的电报纸,忽然犹豫了。
“亚尔弗莱?他为什么过来里昂?”
不等那边回答,我又说,“好吧,我晚点过来。”
我开始整理东线的影子情报,四十分钟过后,电话铃再次响起,恩斯特说:“你不用过来了,我过去。”
“什么?”
“十分钟前,奥尔良出事了。”
我一惊,奥尔良?!我从废纸篓里翻出那揉成一团的四块碎电报,电话里问恩斯特,“亚尔弗莱是不是在奥尔良?”
“是,亚尔弗莱他们遇到了袭击,奥尔良的通讯被破坏了,那里有很多档案和列表,最要命的是还有分级通讯记录。现在法国境内所有的主干基地都不可靠。尤其是里昂,现在很不安全。”
我想了想,扶着额头呻|吟了一声:“不,你们在猎庄等着我。我要对这里的文件做一下安全处理,马上过来和你们汇合。”
我说:“然后我们去沙隆,亚尔弗莱如果还活着,那么他就只能在沙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