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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教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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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车快路过教堂的时候,姚婵的手机闹钟响了。
姚婵把手伸进衣服里按停了手机闹钟,她眯着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漆黑一片的车窗外,不过一分钟,有泛着微弱亮光的玻璃一闪而过,那是残破的教堂,姚婵的心里瞬间就被悲凉的情绪堵满了。
这里距离爷爷家有二十分钟的脚程。
姚婵从小就很少回爷爷家,一是路远交通不方便,二是五岁之前太小离不开妈妈,就算回也是跟爸爸一起在那呆一两天。直到七岁那年夏天,姚婵妈妈待产,身边能照顾姚婵的大人都整天开始围着姚婵妈妈转,姚婵像个没人管的小可怜儿,就被送到了爷爷家,那两个月的时间里,那时还算完好的教堂就是她的游乐园。
深山里的教堂没有彩色的琉璃瓦,那只是一个简单的普通的类似民房的建筑,外立面抹了一层灰色的水泥,只不过屋顶是塔尖样的,最上方有一个十字架,从而标志了这栋房子的不同。
最开始的时候,姚婵只在教堂院子里转悠,过了一天,礼拜天,村子里的信徒来唱经,姚婵才乍着胆子跟进去。
教堂室内的陈设也很普通,无非是水泥面的墙上挂了几幅耶稣画像,地面上则摆满了只坐一头儿另一头就会翘起来的长木凳,坐在长木凳上往前看,除了排成排的长木凳就是一堵水泥面的墙,连个演讲台都没有。
尽管如此,姚婵还是挺喜欢这地方的,没有白眼,还有她听不懂但还挺好听的歌听。
其实姚婵作为长孙女在这里并不受人待见,除了亲爷爷奶奶还好一点,其他的爷爷奶奶、姑奶姑爷都不喜欢她。
最开始姚婵只是隐约有感觉,那个夏天发生的一件事让小小的姚婵彻底确定了这里大人们对她的不喜欢。
有天中午奶奶包了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姚婵挺爱吃的,但吃了就滑了肚子,一下午跑了七八次厕所,折腾得不行,奶奶就问她想吃点什么,是白粥还是方便面,好歹垫垫肚子。
姚婵是喜欢吃方便面的,但她不好意思说,就赖唧了一下,一旁打麻将又输了一把的四奶就把桌上的一块钱硬币直接掼到炕上,骂骂咧咧地说:“赶紧去买方便面,赶紧吃,别搁我后头病歪歪赖赖唧唧的了,招人烦。”
姚婵愣着看了那一块钱好半天,她没去捡,一骨碌爬起来准备换个地方躺着,然而奶奶家的炕就这么大,她属实也没什么地方可呆。
四奶瞟了一眼无措的姚婵,问奶奶:“大嫂,她妈这胎怀的是男娃女娃?”
奶奶抬脚把一块钱踢进炕沿儿下的鞋洞里,不甚在意地说:“一样,不带把儿。”
四奶“哎呦”一声,遗憾道:“那生下来干啥?不带把儿也没有用啊?”说着把手里的牌打出去:“老姚家老大家里后继无人喽。”
姚婵七岁,还不懂后继无人的意思,但她能听明白好赖话,于是下地穿鞋,饿着个响咕咕的瘪肚子去外面游荡。
农村的同龄小朋友其实很多的,但大家都知道白白净净的姚婵是城里来的,不能招惹,所以也没人主动来找慢热怕生的姚婵玩。
姚婵无处可去,她寻着从前串门的路去了姑奶家、三奶家、老奶奶家,不是大人们没工夫搭理她就是大门紧锁家中无人,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姚婵打算去教堂把长木凳拼一起睡一觉,心里默默地想,睡醒了就能回家吃饭了。
那天的路好长,姚婵走啊走,感觉走了好久,直到远远听到唱经的声音,姚婵乱七八糟的脑袋才清醒了一点,有了点儿精神。
谢天谢地,那天是礼拜日,姚婵顿时觉得老天有眼,不让她可怜兮兮地真正落了单。
因那两个月的陪伴,教堂对于姚婵来讲有了不一样的情感,后来每次回来,哪怕就呆半天时间,姚婵也会来教堂看一看,尽管教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
姚婵游走于各地,也会特意去逛一下当地的教堂,美则美矣,却比不上当初最简陋的那一个可以带给她独一份的安全感。
唢呐的声音在不断地放大,客车终于颤悠悠地停了。
老叔一手把未点燃的烟送到嘴边,一手把自己随身行李尼龙袋抗到肩上,连名带姓地招呼姚婵:“赶紧下车。”
有点像大人对小孩子的呵斥。
姚婵皱了皱眉,把背起的包又放下,静静地排在最后才下车。
她从记事起就不吃别人的这套,小时候就能自己跑到教堂躲清净,长大了些也离得远远地好几年不回来一趟,现在她三十来岁的人,更不会听别人自以为是的摆拢了。
下车的站点就是姚婵爷爷家,老屋没了主人却也一直没闲着,斜对面三爷家是个棋牌室,经常有人打麻将打到后半夜,困了就直接到爷爷家和衣睡半宿,三奶相对干净勤快,一周里能来打扫个三四次。
老叔下了车也不管姚婵,自己头也不回地奔回自己家去了,姚婵往爷爷家亮了灯的屋子里望了望,隐隐约约瞧见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影子,影影绰绰地,姚婵知道今晚从外地回来的亲戚大概都会在这儿短暂休息眯个把小时。
再往前走五十米就是老奶奶的家,姚婵想了片刻,背着包打算直接去老奶奶家,结果没走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肩,姚婵回头一看,是三奶家的姑姑,在姚婵直系与旁系的姑姑里排行老七。
“刚我在院子里看大客上下来个女的,像你,还真是你。”
“啊。”
姚婵抿嘴笑笑,叫了声七姑。
七姑四十岁不到的年纪,性格爽朗,留着寸头,像个男孩子,姚婵回来如果碰见她能聊两句。
七姑虚虚抚了抚姚婵因为窝进帽子里而支棱出来的头发梢儿,她仔细看了看姚婵的神色,末了露出来点笑意,说:“瞧着气色比上次来好了点儿。”
姚婵低头轻轻点了点头:“孩子大了点儿,好带了,我就缓过来些。”
七姑吸口气,她沾亲带故的小孙女,她还没见过,于是问:“没带来呢?”
姚婵抿抿唇:“白事呢,还太小,怕吓到。”
七姑一拍大腿:“是呢,你看我,都想的啥?”
姚婵摇摇头,忙说没事,她知道七姑或是想见见小宜又或只是随口一说,总之,并没有别的意思。
说话间就到了老奶奶家,七姑引着姚婵去让人给在腰上系了白孝带,老奶奶还停在里屋,姚婵磕了头鞠了躬,七姑带她出了屋,在震得人脑仁儿疼的唢呐声底下喊着问:“你两口子咋还没一起回呢?”
姚婵张了张嘴,刚想按搪塞老叔的话儿原照原再说一遍,七姑就指着百米外小卖店门前的黑色车子说:“诺,一直等你呢。”
姚婵懵着走到小卖店,绕着黑车走了两圈,又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车牌子,心里终于确定这确实是路斯和的车。
——路斯和来这儿干啥?
姚婵正瞎琢磨,路斯和掀开了小卖店的门帘子走了出来,他拧开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姚婵,姚婵接到手上喝了一口,刚要问路斯和来这儿干啥,手里的矿泉水就又被路斯和拿走了。
“哎!”
路斯和就着姚婵没喝完的直接喝了。
他把盖子重新拧好,侧身把空瓶子丢进了门口专门装空瓶子的尼龙袋子里。
“哎什么?”
姚婵已经不是十几岁跟路斯和碰下手就能遐想好几天的小姑娘了,她与路斯和经历了在一起、分手、再在一起、再分手,亲密的事情做了许许多多次,如今两人同喝一瓶水实在算不上什么。
姚婵摸摸鼻子,埋怨自己大惊小怪。
“不哎什么,你来这儿啥意思?”
姚婵问。
路斯和三步并两步,跨了两级台阶走到姚婵面前,他双手拄在膝盖上,看了看姚婵的脸,答非所问:“晕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