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你在的地方》吃肉的胖猴子

27、奔丧

　　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平分十二个月，但人体感受上，南方的孩子感受春秋好像只有一两天的时间，北方的孩子感受春秋时间要长一些，能长出那么一个多月来。
　　四月底，姚婵刚换上短袖，姚婵妈妈打电话说老奶奶没了。
　　姚婵爸爸这一支的亲戚正经不少，亲爷爷直系的弟弟妹妹就有六七位，可前些年几位同袍的爷爷奶奶们，甚至小一辈的亲属，都因为各种疾病相继离世了，似乎是因为心眼小气性大，再加上长年累月胡吃海喝，抽烟喝酒，熬夜打麻将的缘故，有因为肺癌没的，有因为尿毒症没的，还有下海洗澡没上来的，总之命都不太长。
　　现在，唯一慈祥善良的、年龄最小的老奶奶也去世了。
　　姚婵虽然与那一支不亲厚，但心里也不无难过。
　　姚婵好多年没回去过，对老奶奶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十一二岁那年夏天。
　　那是姚婵亲奶奶过世，姚婵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短袖被急匆匆地带回去，一路姚婵都是懵懵懂懂的。她知道奶奶离开了，可她拢共和奶奶相处的时日不过她生长这些年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所以尽管难过，这一路她都没有哭，直到下了车，姚婵被人在腰间系上白孝布，心里不知怎地，突然一酸，才哀恸地抽泣出来。
　　大人们也哭，哭嚎着，仿佛声音越大孝心才越重，可跪地上嚎完了，拍拍屁股就都干嘛干嘛去了。震耳的唢呐声里，姚婵看着大人们忙里忙外，有些甚至聊聊天儿就笑作一团，不由心生厌恶。她一会儿看看奶奶带着笑模样却不带颜色的照片，一会儿抬眼望一望不远处的群山，心里想不知哪一处就是奶奶长眠的地方，然后眼泪就默默地不停往出流。
　　盛夏里，她的手心冰凉一片。
　　那时还算年轻的老奶奶就往她手里塞了一条热乎的白毛巾。
　　老奶奶善意地弯了弯唇角，柔声说：“喏，擦擦脸，城里的小花猫儿，手巾是新的。”
　　晚上守夜最难捱，山里水多草多，虽然有漂亮的萤火虫，但也有惹人烦的蚊子。上半夜温度还算高，没法儿起火堆烧艾草驱蚊，老奶奶就把自己的衣服罩在姚婵的身上，还是说：“不怕，新衣服呢。”
　　这么些年过去，老奶奶五官样貌都已经在姚婵的记忆中模糊掉了。说来不巧，姚婵前几次回去也都是奔丧，匆忙间本也没有唠家常的时间，哪能顾得上特意找老奶奶寒暄一二呢？
　　没想到就再也说不上话儿了。

　　偏僻的山里乡村，风俗愚昧，姚婵妈妈现今另嫁，身份尴尬，不好去奔丧，所以那边也只说要这一脉的长孙女姚婵回去一趟。
　　姚婵叹了一口气，稍稍整理情绪，又把收好的长袖黑夜卫衣翻出来换上，山上温度低，姚婵又特意带了个黑色的棉马甲。
　　小宜已经快一个月没在姥姥家过夜，赶上换季，小孩子又容易弄脏衣服，姚婵就又整理了□□套小宜穿的衣服，以及小宜的奶粉和小零嘴，等下要去趟紫荆城把小行李袋送过去。这样想着姚婵又给幼儿园的老师打了电话，告知今天是小宜姥姥去接小宜放学，想到小宜缺乏安全感，就又特意给小宜留了简短的视频，给她解释了一下这两天自己不会在家的原因，顺带还告诉小宜不用担心花生和桂圆，舒宁每天会来喂食、遛狗，打扫卫生。
　　姚婵本来是想把花生和桂圆先送官哥那里托徐起照看两天的，但她订了今天最后一趟进山的客车票，时间上来不及，所以她打算找舒宁每天早晚过来伺候一下。
　　姚婵是上了车才想起来给舒宁打电话的。
　　通往偏僻山区的客车，过了出城的最后一道关卡就开始加凳，不多时车厢内就挤挤压压坐满了人。
　　姚婵座位后面坐的是一个老烟枪，浑身一股常年浸在尼古丁里的烟臭味，姚婵挂断了网络不畅通的微信通话，皱着眉把窗户开了一道缝，换拨电话号码又给舒宁打了过去。
　　舒宁没有接，按断了电话直接关了机。
　　姚婵网络信号时断时续，刷了好一下朋友圈才看见，舒宁早上才发过的通知:今明两天开会，手机上交，信息明天晚上回，无事勿扰。
　　刚刚舒宁的电话应该是被别人直接按关机了。
　　姚婵郁闷地拍了一下脑门，叹了口气。
　　养宠物除了宠物的身体健康，日常最操心的就是卫生，除此之外，最不方便的就是主人长时间不在家了。
　　姚婵想了一圈自己在山市居住的朋友，可悲的是，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山市姑娘在山市居然找不到第二个亲近的朋友。
　　姚婵偶尔也会觉得孤单，说来奇怪又可悲，别人人生中的交友路都是迎来送往，姚婵这些年却都是看着认识的人在相继离开，或是生命走到尽头、或是渐渐断了联系，只有送往，没有迎来。
　　姚婵妈妈不喜欢猫猫狗狗的气味，虽然姚婵消毒措施都做得不错，但姚婵妈妈嗅觉特别敏感，姚婵养了桂圆和花生后，姚婵妈妈就坦言以后轻易不会去姚婵家里了。
　　而刘叔叔对狗这种生物有阴影，他去年被同小区住户养的狗咬过腿，当时没当回事，简单消毒了一下伤口，等最疼的那劲儿过去才慢悠悠地去防疫站扎狂犬疫苗，结果被工作人员告知已经断货四天了，随后刘叔叔又去了两家有注射狂犬疫苗权限的医院，均被告知上千元的疫苗都断货了，于是刘叔叔当即动用山市的人脉找疫苗，令人想不到的是山市真的没有了，一支都没有了。好在临城省会城市有，经历过风雨的刘叔叔当夜就奔往临市，直接在防疫中心附近住了一夜酒店，终于在二十四小时以内注射了狂犬疫苗的第一针。当刘叔叔知道姚婵养花生和桂圆后，至少给姚婵打了三次电话跟她确认宠物的安全性，均得到姚婵肯定的答复才放心。
　　总不能让远在千里之外做打工仔的姚婳回来当铲屎仔。
　　思踌半天，谁也指望不上，姚婵还是赶在快进山没有信号之前给徐起发了条信息：“徐起，我临时有事出门，大概三天回，能否帮我每天早晚续下粮、加个水、遛遛花生？”
　　姚婵看天气信息时，徐起回复了两条信息。
　　徐起：“乐意至极。”
　　另一条撤回了。
　　姚婵猜他最近一定是在看英美剧，乐意至极后面那条怎么看怎么都是：我美丽的女士。
　　信号标志肉眼可见地变弱，姚婵用短信把自己的门牌号以及单元门进户门密码发给徐起，见到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才松了口气。
　　姚婵手指在关机按钮上摸了摸，想了想又给李希发了短信，虽然店里她去与不去李希都能安排得很好，虽然作为老板姚婵没有必要跟员工交代行踪，但人与人之间相处还是要多些真诚、尊重与责任的。

　　手机电量其实还有很多，山里信号不好，老奶奶家里也没有安装网线，姚婵这百分之九十的电量足够维持三天的了。但姚婵突然出门儿还是有些焦虑，很谨慎地定好了大致下车时间的闹钟，关了手机，再把手机放到卫衣里，贴着肚子放好，准备眯一会儿，结果她后面突然伸过来一只黑瘦的手，姚婵一激灵，直接吓醒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黑瘦的手把车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
　　姚婵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是浑身一股烟臭味儿的老烟枪儿，将近六十岁的模样，冷着张黑瘦的脸，他感觉到姚婵回头也就撩了撩眼皮，裹了裹身上的黑外套，说话的声音像嗓子里像含了一口痰，嘶哑又含糊：“冷。”
　　这种事儿还挺常见的，姚婵以前常常出门儿，什么样的车、什么样的人都遇到过，热了要开窗的、冷了要关窗，大多数人都会礼貌地打声招呼，说一句：老妹儿，我有点冷了，帮忙关下窗户。也有人因为关与开之间发生不愉快，你开我关、你关我开间轻则争执几句，重则大打出手，最后分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谁都没捞到好不说，还耽误了去往目的地的正事儿又坏了一段时间内的好心情。
　　姚婵目前遇到的这种状况就是发生不愉快的前奏，周围也有想看热闹的视线投了过来，但这实在算不得一件可以拿出来理论一番的事儿，对方只是伸手关了窗，都没碰到她的衣服，无非就是动作粗鲁、不够有礼貌而已。于是姚婵回过头来，从包里摸出一只口罩戴上，把卫衣帽子也戴上，找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坐姿，把眼睛闭上，开始养神。
　　结果没五分钟，那人就开始踢姚婵的座位后背。
　　姚婵皱着眉，回头问：“有事儿？”
　　那人用黑瘦的手指指姚婵右眼尾的痣：“老姚家的大孙女，你不认识我么？”
　　老家最神奇也是最尴尬的地方就是老家的人都认识你，但你不认识老家的人。
　　姚婵迟疑又尴尬地：“啊？”
　　“还啊。”那人低头吐了口痰，语气嫌恶地说：“我是你老叔。”

　　姚婵有三位亲姑姑，一位已经没了，一位出了家不知去向，还一位常年没联系。另外还有其他爷爷奶奶家的六个姑姑，唯一的叔叔就是五爷所生的小儿子，名叫姚树，在同辈中年龄最小，也是目前姚家这一辈儿里仅存的男人了。
　　面前的男人如果真是她老叔，那他其实也不过四十二三岁的年纪，但农村人相对城里人显得老气，他又瘦小，看起来竟像个快六十岁的老头。
　　姚婵感觉自己好多年没见过老叔了，但其实上次她回来奔丧是见过的，但两个人没说过话，姚婵就没印象了。现在人家提起，她回想了一下，她老叔好像确实是这个样子的，于是含糊地叫了声：“老叔。”又寒暄道：“挺久没见了。”
　　老叔又撩了撩眼皮看姚婵一眼，老半天才“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你又自己回来的？你男人呢？”
　　结婚之前姚婵带路斯和回过一次老家，那时候路斯和经济背景挺普通的，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城里男娃，大家都没怎么在意他。后来也不知老家人从哪知道的路斯和现在成了大老板，却不知道她和路斯和已经离婚了，于是上次回去奔丧就好多人打听路斯和，问路斯和怎么没来。
　　上次姚婵说：“他从楼梯上摔断了腿，来不了。”
　　这次又问，总不好再找相同的病因，于是姚婵灵机一动，说：“中风了，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