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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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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姚婵的设想里,姚小宜真正见到路斯和的场面应该是像默剧一样,是无声的。
无声地怨恨、无声地抵制、无声地回避。
谁也想不到,回过神儿来,姚小宜会在喧嚣的缝隙里、好像万物都被按了暂停键的那一瞬,挥着已经燃尽的摇花杆儿跟路斯和说了一个“嗨~”
路斯和其实就住姚婵家对楼,姚婵家在十一楼,他家在一楼,因为中间的空场地足够宽,路斯和从自己家可以看到姚婵家的阳台窗户。
喝了酒,身上正热着,他本来没想出来的,可李晨旭非拉着他出来,说好久放过炮仗,今晚要放过瘾,佟歌这孩子二话不说就把军绿棉大衣一人一件塞了个满怀。
出门的时候,路斯和在窗户那儿抬头看了一眼,对楼十一楼的客厅灯亮着,他心里盘算几个女孩子,应该是不会下楼放炮仗这种易燃易爆危险品的,所以军绿色棉大衣一披,随手抓了顶帽子戴上,路斯和就跟着那甥舅二人出了门。
结果,路斯和跟姚婵差点走了个顶头碰。
避无可避,就是天意。
于是路斯和也挥着手里的摇花杆儿回了一个:“嗨。”
还是姚小宜最先走过去,她虽然个子不高腿还挺短,但步子迈得还挺大,颇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
她站到路斯和跟前儿,昂着头问:“你是路斯和,对吗?”
路斯和哈出一口气,拢了拢厚重的军绿色棉大衣的衣摆,蹲下来看着姚小宜那双与自己有八九分肖像的眼睛回道:“对。”
姚小宜伸出一根手指竖在自己与路斯和中间,脆生生地说:“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公平。”
路斯和笑了一下,从善物流地问:“你是姚小宜,对吗?”
姚小宜点了点头,抿抿嘴,又确认道:“你是我爸爸,对吗?”
这个问题是不符合姚小宜说话的风格的,但直线球又意外地适合她这直线球的臭脾气。
路斯和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满意,更或者是其他情绪,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刚刚姚小宜走过来迈得步子有点大,之前夹好的羽绒服边塌下来一角,路斯和半跪着伸手去给姚小宜整理,不答反问:“你是我闺女,对吗?”
闺女。
姚婵孕期八个月也没问医生是男孩还是女孩。
有一天她难得等路斯和回家才睡,睡前两个人并肩沉默无语地躺在床上,姚婵想了想,还是跟路斯和心平气和地商量:“如果咱俩过不下去了,这孩子是闺女就永远跟着我,跟我姓,我给名,跟你没关系,抚养费我也不要,你就当这些年是白过的,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你还是你,是意气风发的陆氏预备继承人,跟我从未有过瓜葛。但要是儿子就没办法了,你这辈子都被打上了我的印记,因为你家老太太不可能让自己的孙子在外面呆一辈子,”姚婵还笑了一下,说:“毕竟你家有金山银山要等着男孩儿继承,但……我有要求,就一个要求啊,就是儿子十六岁之前必须在我身边长大,你们老陆家太冷了,我怕他长不大……等十六岁之后……之后……”
姚婵“之后”半天也没“之后”个所以然来,倒是路斯和干脆利落地道了句:“好。”
后面几个月,姚婵整天挂在嘴边的就是“闺女”了。
闺女来闺女去,一声接一声的闺女,路斯和的心一寸接一寸地凉。
他知道,姚婵已经做好决定了。
她是个不会轻易低头更不会轻易回头的人,路斯和从认识姚婵的第一天就知道。
就像一道有很多种解题思路的几何题,路斯和可以想出四五种解题思路,但姚婵,给她一年的时间想她也只会一种。
刚开始路斯和给她讲题的时候会变着法儿的帮她多开拓解题思路,姚婵总是会一种,其他的怎么都学不会、想不通。路斯和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这里面的逻辑都是相通的,一般人要么一种都不会,死活搞不明白,彻底废在那儿了,要么会了一种,其他的捋顺一会儿自然都懂了,可为什么姚婵他那么下功夫去教她都只会一种呢?后来路斯和才发现,不是姚婵笨也不是他水平不行,是这人压根就不想。
路斯和为这事儿骂过姚婵,说她懒,姚婵就大着胆子瞪着他反驳说:“有一种方法明明就够了,还想那么多种,做研究吗?实际上除了炫技就是浪费时间,不如就认认真真学会一种。”
不仅是解题,姚婵身上只认一种的事儿还有很多,比如说:相机只喜欢一个牌子的、运动鞋只喜欢一家的,喜好这种风格品味专一也就算了,姚婵就连去某地也只走固定的一条路线,即使换条熟悉的路也要时不时不安地看一眼导航,就好像大脑皮层对一件事儿的反应只能留一个指令一样。
其实说白了,就是轴,不听劝地轴。
认定的事儿,即使半路已经知道不对劲儿,知道自己错了,也依然不听周围的声音,一门心思走到底去看个已经知道结果的结果。
盲目倔强。
姚婵妈妈总说:“大姚,又笨又轴的人,就是你这类人。”
这类人是没有给自己留第二选择的那个想法的人。
所以,尽管姚婵已经有了分开的想法并已经把它提了出来,路斯和依然希望,并祈祷,姚婵可以得偿所愿,生个闺女。
不为其他。
就为了姚婵可以不伴着疼,好好生活。
试着想一下,如果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姚婵知道十六年后会跟自己的孩子分开,那她人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是煎熬。
那样太疼了。
姚婵太疼了。
所以路斯和从应下姚婵的假设就做好了准备。
准备好多年不主动看闺女,准备好多年不主动找姚婵。
直到现在,快四年的时间,不算很久,但也实在不算短,用一个“好多年”来形容,其实刚刚好。
路斯和还保持着与姚小宜同水平视线的姿势,他摸摸闺女的手,点点闺女的鼻头,抓抓闺女的辫子,都是冰冰的,又带着温热的触感。
眼前的闺女有与他儿时八九分相似的眉眼,路斯和张了张嘴,却一口气哽在了喉间。
喉结上上下下滚动了几个来回,路斯和斟酌斟酌再斟酌,终于开口说:“没错,我是你的爸爸,闺女。”
大家都站在原地没有动,这场特别的认亲仪式来得过于突然,姚小宜与路斯和说过的每一个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姚婵、姚婳、舒宁的耳根炸开,她们仨需要把炸碎了的慢慢拼回去才能消化掉。
李晨旭在里面呆的时间有点久,他知道路斯和跟一个女生领了证但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的闺女,对于他来说,几个小时之前便利店门口的情景有多尴尬,现在的情景就有多诡异,毕竟不久前他还和路斯和闺女的亲妈相过亲,他还挺满意人家来着。
佟歌在稍远的地方放了几个危险系数高的二踢脚,等重回人群,这场诡异的认亲仪式已经在此起彼伏地炮仗声中走进了尾声。
姚小宜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敏感小孩,但她一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会干脆利落地整理,绝不拖泥带水,所以她跟路斯和带着几分童真的语气直言道:“大姚说她不要你了,我跟她是一伙的,我也不要你。”
又直又冷,直戳人心。
路斯和彻底明白,这孩子不仅仅是长相像他,对外人冷情冷欲也随了他的骨血,于是他失笑道:“你做得对。”
姚小宜懂得维护母亲,路斯和真的感到十分高兴。
同样感到十分高兴的还有姚婵,除了高兴她还很感动,或许还是丢丢失落吧,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搅和到一起,就让人特别想哭。
但这个时间哭容易给别人一种委屈撒娇的错觉,姚婵仰头擦了眼角的泪花喊姚小宜:“摇花放完了,到点儿回家吃饺子了。”
于是姚小宜就像个老大爷一样冲路斯和摆了摆手,说:“你回吧,我也回了。”
路斯和哭笑不得,顾不得发麻的双脚,他左手撑着灯柱勉强站直了身体,目送着那对母女向单元门方向走,而他连句新年快乐都没能说得出口。
——见过我,你应该也快乐不起来吧。
大概是酒入愁肠,路斯和觉得心口的苦味更浓了。
姚小宜比出门的时候脚步要轻快一些,她自己提溜着衣摆一路蹦蹦跳跳。花坛背阴的小角落还有雪后未化干净的小冰面,姚婳紧紧地跟着姚小宜,唯恐姚小宜一个不慎摔个四仰八叉。
舒宁和姚婵并肩跟在后面,她小声嘀咕:“路斯和这到底是啥意思呢?”
姚婵习惯性抬手蹭蹭鼻尖底下的寒气,说:“不知道。”
姚婵是真不知道路斯和现在是啥意思,傍晚乍见的拥抱,还有刚刚突逢的认亲,一个让她自作多情地以为路斯和回心转意,一个让她清醒客观地让她了解路斯和无意打扰。
真是矛盾。
“我听我同事说,陆氏分公司路斯和只是名义上挂帅,他可能只在这儿呆个把月就走,真正主管人是张小薇,路斯和的妹妹。”
以陆进一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允许外人在陆氏中掌权的,姚婵冷不丁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谁?是谁?”
“张小薇,路斯和的妹妹。”
舒宁有些莫名,她看过的资料显示张小薇是路斯和同母异父的亲妹妹,姚婵好歹当过人大嫂,此时听到这个名字姚婵却像是完全不认得的样子,于是问:“你不认识?”
姚婵苦笑一下,回答道:“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