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春》张梧安

4、郑氏

　　因增购船只的本金太多，意柳算算要近四千两，手头却只有一千五百两，便早早的赶在众人晨昏定省前去求老太太借一些。

　　才用了饭，榕园里头静悄悄的没什么人。福禄考门前连个丫头也没有，倒是郑氏身边的媳妇子惠荣站在檐下，见了意柳倒有两分慌张，往闭的严严实实的堂内张望了一眼便来拦，“四姑娘来的这样早…我们太太正在里头同老太太说话呢。”

　　“不行！那就悄悄去把人办了…”里头老太太似是生了大气，声音拔高了在训斥，然后有郑氏平淡的回话，声音低低的倒不知在说什么。

　　意柳不动声色只做未闻，惠荣却面色发白，几近恳求地开口道: “请姑娘先避一避吧…我们太太也正犯难呢…”

　　“无事，我正好去瞧瞧小厨房的点心。”意柳只冲她点点头，便往东跨院那头的小厨房去了。

　　榕园的小厨房原是给老太太单做餐食的，但老太太嫌多事，平日里和大家一样只吃大厨房，这小厨房便只用来做些点心。才放了饭，庆橙正端着碗与古妈妈并几个小丫头一起吃，见了意柳便摆手，“今儿是备了蟹粉酥与玫瑰卷，但这会儿还没下灶呢，姑娘来早了！”

　　“我却也不是专程来偷吃点心的。”意柳笑骂了一句，便把她拉到一旁问，“你方才在福禄考么，三婶出事了？”

　　庆橙转了转眼珠子，“三太太急匆匆的来的，来了就跪下了，老太太把人都赶出来，只有谢嬷嬷陪在了里头，交代我们不要靠近，其余我也不知道了。”

　　这事儿古怪的很，意柳也不多问，正好古妈妈吃完饭正准备再做一味点心，她便与庆橙一同打下手。直到戌时二刻，绘香来取点心，见了意柳说，“大太太与三位姑娘都到了呢，老太太正念叨您。” 意柳这才停了手，正巧带上刚做的桂花糖圆与庆橙绘香一道送去福禄考。

　　福禄考里头言笑晏晏的，仔细能分辨出昭柳的声音。“祖母也不等我用饭，我瞧见您今天的火腿肘子了！”意柳向老太太与大太太福一福，赌气似的坐去了瑗柳的下首。

　　昭柳正陪坐在老太太身边，闻言就笑，”怎么又是火腿肘子，方才在槐园祖父也说馋这儿的火腿肘子，四妹妹这才来又惦记上了，”她扯了老太太的袖子娇憨道，“还请祖母明日也赐我一道，好叫我也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神仙滋味！”

　　老太太笑得拢不住嘴，一手牵了一个搂在怀里说笑，一会儿又想起来叫谢嬷嬷去取东西，谢嬷嬷捧来一酸枝木盒子，里头是六只镯子。“咱们家六个女儿都出色，你们祖父找人雕了镯子，取自同一块料子，上头都刻了你们的名字，今儿就一人一只拿去，也是咱们方家女儿一体同心。”老太太取了镯子亲自给昭柳并意柳戴上，又招了瑗柳若柳上前，将镯子拢在两人腕上。镯子是和田玉的种，清透清透的正是上品，意柳见若柳无甚表情，又笑道，“五妹妹今日也忒晚了，不如她的镯子便给了我，我一手一只岂不正好！”

　　众人掌不住笑起来，连吴氏神情都缓了两分。不料这话正巧被茗柳听了半句去，当下便急急跑进来，连钗环都松动，一把拿了镯子便护在怀里，“四姐姐好坏，这我绝不依的！”

　　老太太又笑骂了几句，一派热闹里意柳若有若无地瞧了三太太几眼，郑氏却只是寻常笑着，面上并无半分不妥，倒是身后的惠荣仍然有些郁郁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待乔氏带了黛柳最后赶来，又一番见礼后大家便都坐下，就着蟹粉酥与玫瑰卷喝茶，茗柳与瑗柳倒吃了大半碗的桂花糖圆，直夸意柳做得好。

　　戌时四刻时，众人便都有些倦卷的了。郑氏放下茶盏扫了一眼四周，竟起身拜下，口中请罪道，“媳妇不孝，有违方家祖宗家法，但请母亲允许我三房纳一位妾侍以开枝散叶。”

　　屋里瞬间静了声。吴氏皱了皱眉头，茗柳瞪大了眼握住莫氏的手，意柳却若有所思地望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又问她，“咱们方家的男人，年过四十无嗣方可纳妾。且你膝下有宜珉已十四了，待他考取了功名便可成家。郑氏，”老太太瞥了她一眼，“不急着这几年，你实在也没理由为伯鸿纳妾啊…”

　　郑氏脊背绷的直直的，郑重磕了个头道，“宜珉日渐大了，家里都疼他，是他的福气。但我是个没福的，身子坏了，婷柳欣柳也都保不住…”她抬头已满是泪，“伯鸿与我时常说起膝下单薄，实在遗憾，我日日看着六个侄女，就想起我那两个可怜的丫头，母亲…让兰园也多些笑声吧！”

　　这话说的凄哀。婷柳从小身子不好，五岁上就有了衰竭之相，没等满六岁便去了；郑氏又在生欣柳时难产，自己坏了身子连带着女儿也体弱，三岁时一场天花没了。乔氏不忍地别过头去，莫氏已眼角泛泪，老太太长长的叹了一声，“那依你看，怎么选女呢”

　　郑氏听了这话，赶忙拭干了泪跪的端正，“若有合适的小户女子我也不薄待，便先聘为姨娘，待生下儿女再抬了二房。或者，”她犹豫道，“母亲屋里的人都是极好的…”

　　“这你也别打我的算盘。”老太太睨她一眼，“咱们家不兴这做派，我断不会在儿子房里插人。你若实在要纳，便从自个儿陪嫁里找个知根知底的吧。身契捏在手里，先开脸做通房，活计照常做只当是寻常丫头，等生育过再抬侍妾姨娘也不迟。”

　　如此便是应了，郑氏再没有不依的，连连称是。惠荣上前将她扶起，老太太恹恹地道一句乏了，众人便散了。

　　意柳故意走得慢，落在了众人后头。她一贯与老太太亲，乔氏也不管她，待人都出了榕园，她便折返回去，一路进了东里间，绘香正在给老太太捶腿。

　　意柳从绘香手里接过小银锤，就着小矮凳坐下给老太太敲起腿来。

　　“庆橙说你饭后就来了，是什么事” 老太太喂了一片软香糕到她嘴里，意柳几下吞进肚，赶忙软了声色道，“祖母…我是想来找您借银子的…”说罢便从头到尾将船号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却隐去了傅秉鹤。

　　老太太戴了去年庄妃赏的西洋老花镜，正读着宜崇新编的书，闻言倒很爽快，“这是个好主意。你主意大，从前你要去做这船号的生意 ，我和你娘都有些不放心，不料你做的极好，竟是比我年轻时候强了许多。” 她将谢嬷嬷从紫纱橱里头叫出来，令她取出四千两银票给意柳，“你自个儿拿出五百两便是了，其余的留在身边罢。”她瞧着意柳喜滋滋的模样，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不过倒也不是就给你了…两年内把这四千两的本金还回来，我也借此看看你的本事。”

　　意柳心里高兴得很，只面上装作不乐意，顺势滚进老太太怀里撒娇。老太太又留了她好一会儿，才叫庆橙与赖妈妈送她回去。意柳回了鹤望兰便和三个丫头商讨起来，定了明日一早将银票与信送出去，传信的人就选乔氏奶兄弟周海的小儿子周成，又额外给了十五两的盘缠，好生叮嘱了一番。

　　过了没几日，兰园传出话来三太太抬举了一个通房。那通房是她陪房里头的家生女儿，样貌很好又会识字，三老爷还挺喜欢。乔氏在意柳面前直叹气，她自己生了二子二女都很稳当，二老爷也敬她，但相处多年的妯娌忽然扯进了这样的事，在这样家教的人家里头顶着压力要给丈夫纳妾，实在是个十足的可怜人。这其中有什么古怪意柳没想头，上头几个妯娌倒好似都有数，平日里更要好了些，时常相互作伴。意柳从小听到大的杨家，王家，霍家等人家里姨娘纷争，妯娌矛盾的闲话，加上白馥语的遭遇，此刻是真正庆幸生在了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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